詔安與潮州相距不足百里,驅車前往,約一小時可達。十月廿九日上午,我們懷著景仰的心情來到位于韓江岸邊、筆架山下的韓祠。泊車于韓祠廣場,但見一座樸素大方的古書形石雕,書卷上面刻寫了韓愈《進學解》的格言:“業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毀于隨。”這句宣揚勤奮慎思普世價值的名言,雖然家喻戶曉,但醒目地置之于廣場,仍時時給人警醒。
走上石臺階,迎面是四柱三間式白石坊韓文公祠石牌坊。坊文“韓文公祠”四個大字系1984年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胡耀邦視察潮州時手書。曾被譽為改革“良心”的胡耀邦一貫視民如親,率真踏實,廉潔勤勉,一般不喜題詞書匾,但因仰慕韓愈,特意破例敬題,抑或是因其與文公心脈相通吧?佇立坊前,感悟“韓文公祠”四個清淡文雅的隸書大字的意蘊,不禁浮想聯翩,思緒萬千。放眼望去,青綠色的韓祠藏于青山綠葉之間,屋脊高峻,雄偉巍峨。
韓文公祠是一座肅穆端莊的祠宇,因地緣、人緣和工作關系,我曾多次或帶客人,或攜親友,或隨團隊來訪。1983年尚在當語文教師的我和學校同事首游潮州,韓祠正在維修,我們只好從韓山師范墻角的小門入祠,當時,《師說》、《祭鱷魚文》、《進學解》均為教材中的重點課文,這次游歷既提高了我的感性認識,也豐富了我教學的素材。在潮州,韓愈是作為神來供奉的。修繕后的韓祠不僅恢復了原樣,保持了原有的建筑風格,還擴建重蓋祠后侍郎閣。主祠正殿中央塑韓愈像,兩旁塑侍從張千、李萬。祠內石柱鐫刻對聯、四壁是歷代碑刻40面,記載著韓祠的歷史和韓愈治潮業績以及頌揚韓祠的詩文。正殿左側有碑刻“功不在禹下”,這句話本出自韓愈頌揚孟子的《與孟尚書書》,后人卻引用來贊頌他的功績。有意思的是祠里“傳道起文”的碑刻,因篆字形體特殊,難以辨識,歷來有多種不同解讀,前幾年經多位專家詳加論證,才有了“傳道起文”的結論。
韓祠前原有韓愈手植橡木,民間傳說:橡木開花的多少,可以預示當年科舉考試錄取率的高低。潮人至今尚保留所謂大人帶小孩到韓祠“拜聰”的習俗,2000年豐兒臨近初考,在原新華社名記者,潮州民俗學者王瑋中先生陪同下,我曾帶他到此恭敬禮拜,以祈考運。豐兒天資一般,學習不夠刻苦,但初考,中考,高考都以壓線、“微超”涉險過關,冥冥之中似乎與韓祠“拜聰”有些關聯。記得王先生和我同游韓祠時,曾大發感嘆說,韓愈刺潮八個月,為百姓做了那么多事,當引今日治潮者省思。并說曾建議新換屆市班子第一次會議搬到韓祠召開,思韓警醒,以古喻今。
作為一個地方官員,韓愈對潮州的影響確實是巨大和深遠的。在潮汕文化發展史上,韓愈確實有過獨特的不可低估的貢獻,江山易姓為韓的事實就是韓愈在潮人心中崇高威望的最好證明。時隔一千多年,這個問題依然值得我們深思。唐憲宗元和十四年,本已因《平淮西碑》受到冷落的韓愈,又因阻擋憲宗迎佛骨舍利,寫下了《諫迎佛骨》,險些喪命,被貶到蠻煙瘴地任潮州刺史。他一生倡導儒家思想,并以儒家“道統”繼承者自居,他提倡“仁政”,反對暴虐,“抵排異端,攘斥佛老”。到潮州時雖年逾半百,歷經坎坷,心境凄涼,但仍秉承修齊治平的理念,棄個人切膚之痛于不顧,把儒家積極入世的精神付諸于實實在在的為民辦實事的行動中去,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采取了延師興學、驅鱷除害、關心農桑、贖放奴婢等四大舉措,無疑對潮汕的物質、精神文明的發展起到史無前例的拉動。《易傳》云:“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先天而弗違,后天而奉天時。”這種圣人與天地同參同流的儒家價值觀既是韓愈刺潮的思想基礎,也是他身體力行,言傳身教留下的寶貴精神財富。縱觀韓愈一生,正是有了這短短八個月刺潮的經歷,才更能彰顯其作為一代大儒的器識和襟懷,達到了宋代張橫渠所說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大功業大境界。
瞻仰韓祠,追思文公。我常常省思,韓愈治潮不到八個月,留下如此浩大聲名和影響,我們又該從何處取法和借鑒呢?說實在的,韓愈實行的延師興學、驅鱷除害、關心農桑、贖放奴婢措施都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短時間里是很難完全奏效的。關鍵是他的膽識和思路,務實、明智、科學的戰略決策,順應了時代發展的潮流,關注了當地的民心和民生,思路決定了出路。值得注意的還有,后來治潮者對韓愈刺潮德政善政的傳承,他們以之為表率,蕭規曹隨,使韓愈這位先行者開創的事業得以繼續推進,并且發揚光大。從而,昭示了韓愈治潮之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