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打韓寒的假還沒結束,近日又將矛頭指向了青年作家蔣方舟,認為蔣方舟有的文章也存在“代筆”。
在這里我不想對這兩起打假事件說什么。我們看到的是,無論韓寒還是蔣方舟,都是少得文名,都頂著“文學天才”的眩目名號。蔣方舟7歲開始寫作,9歲出書并在報紙上開專欄,11歲出版長篇小說。韓寒七門功課不及格,語文也曾沒有考及格,但在新概念作文比賽中獲得一等獎,之后又連續推出多部暢銷書。正因此,兩人獲得很多人的崇拜。
可為什么人們會崇拜天才呢?一般來說,天才要么被視為天縱之才,他們是上天派下來的,帶著先天的神性和魔力;要么被認為具有超人的遺傳和秉賦。總之,他們的才能有先天性、先驗性和神秘性,不是常人所能擁有,也不能用常識、理性、邏輯、規則去度量,天才本身就是反邏輯的、反常規的。所以,大哲學家康德說,天才不產生于科學領域,只產生于文學藝術領域。不過,他認為,能稱得上天才的必須有兩個基本特征:原創性和典范性,即天才必須識前人之所未識,創前人之所未創,思前人之所未思,同時天才的創造又有可接受、可理解的普遍價值。
康德對天才的界定既好理解,又讓人困惑。假定天才不產生于科學領域,則愛因斯坦、牛頓都不算天才?他們身上那些不可學、難于論證的才能簡直神來,他們的創造遠非常人所為。另外,無論是科學領域,還是文學藝術領域,都有一些大師,他們數十年孜孜以求,獨有創建,為世人推崇,但他們身上確實沒有什么無法用常識、理性、邏輯推理的天性,他們算不算天才呢?比如寫出《紅樓夢》的曹雪芹,年少時并未顯出超人的才華,憑著“十年辛酸淚”的艱辛寫作,成就了中國最偉大的文學作品,他算天才嗎?反之,那些年少能寫出不錯的文章,卻未必有什么識人之所未識,也沒有什么創新獨到的思想,就變成了天才?
當我們將天才定為無法用常識、理性、邏輯來解釋時,崇拜天才幾乎難以避免。因為天才被賦予神秘能力,而神秘能力是常人所不能掌控的力量。對于神秘力量,人類自遠古以來,就懷有無限的崇敬膜拜之情。人類崇拜和依附超人的神力,是因為自身力量微弱,為求得無所不能的神力的保護和賜予,自愿付出自己的一切,來維護崇拜對象至高無上的地位。在網絡時代,對才天的崇拜演化成自愿、忠實地做他的粉絲,無條件地支持他,不管是非對錯真假美丑,天才代替或代言著他們隱秘的望想。
這就出現了一個問題,既然天才是沒有道理和常識可講的,天才的存在豈不如同神的存在,是可以和常識抗衡的?對天才的崇拜豈不是如同對神異的崇拜?列寧說,“神的觀念永遠是奴隸狀況的觀念”,對天才的崇拜會不會顯出常人的一種奴隸姿態?現代社會的發展,很大程度上就是依靠科學和理性,在不斷的祛魅中確立人的自我價值。對偶像,對天才的崇拜,恰恰是喪失自我。
還有一問題是,天才不天才,誰來鑒定呢?一匹馬是不是千里馬,非常人能判斷,這需要伯樂。對天才的識別,往往交給專家權威,他們擁有話語權和影響力。這樣,他們的鑒定才具說服力,為普通人所認可。他們認為誰誰誰是天才,再經由輿論宣傳,民眾也就相信了。人們崇拜天才,往往不來自個人的獨到識別,他們只需要從眾地相信就可以了。
這樣說并非沒有道理,我們現在都知道梵高是被公認的天才,他的畫拍賣價創世界紀錄,可是,梵高生前只賣出一幅畫,也沒有舉辦過個人畫展,沒有人認為他是天才。舒伯特現在也是世界公認的天才,可是他生前只舉辦過一次音樂會,不遇于時,直到死后被人“發掘”出來,才譽滿全球。想來梵高和舒伯特生前估計會有懷才不遇的苦悶,沒有遇到識貨的伯樂,只能寂寂無名,窮困潦倒。要是遇到伯樂,伯樂又有能力“廣而告知”,天才在生前就橫空出世了。
如此則另一個問題出現了,那些有話語權和影響力的人,極有可能不是出于公心,而是為了政治、經濟等不可告人的目的,把一個偽天才包裝成天才吹捧上天。尤其在商業營銷包裝策劃盛行的時代,某些伯樂挾裹在各種利益中,或自覺,或被利用,借助自己的權威,調動輿論來“生產”天才?這跟娛樂市場里的“造星機制”是一樣的,憑空營造了一個“天才市場”,利益相關者在這個利益鏈條里賺得盆滿缽溢,享受著“天才論”的美味佳肴。可見,浮躁功利,“出名趁早”,公共理性缺失,才是“天才”“神童”滋長的最好土壤。
“在沒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個人”,在一個處處冒天才的年代里,我們想做什么?羞愧于做沒有神性秉賦的凡人?我越來越相信魯迅的話:“哪有什么天才,我是連別人喝咖啡的時間都在緊張工作。”也越來越堅信錢鐘書的話,“大器從來晚成”。我們可以沒有天才,但不能沒有大師,我們需要堅定信仰長期踏實真誠努力方能換來成功的樸素價值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