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整體說來,西歐各國目前還沒有擺脫金融危機,債務危機仍縈繞在整個歐元區,各國經濟增長仍非常緩慢,失業率居高不下。從2008年以來的議會選舉看,西歐的政治鐘擺仍然在向右傾斜,各國左翼政黨包括社會民主黨、社會黨、工黨等的得票率持續下挫并且接連失敗。在2009年的歐洲議會選舉中,社會民主黨更是全線失敗,由上屆選舉中的217席減少為184席,比主要對手——中右聯盟的歐洲人民黨黨團少了81席,在全部議席中僅占25%。甚至在一直被視為社會民主黨的樣板和堡壘的瑞典,社會民主黨繼2006年選舉失敗后,在2009年又再次敗北。這樣,隨著2010年英國工黨選舉的失敗,社會民主主義在整個西歐似乎又偃旗息鼓了。社會民主主義在西歐已經走到盡頭了嗎?
后福特制使社會民主主義運動“釜底抽薪”
從生產理念上說,后福特制強調以客戶需求、以市場為導向,是買方市場。由于需求的不確定性、多樣性和不可預測性,生產在客觀上也就必須靈活多樣。例如,同一個品牌的小汽車,可以有越野型、豪華型、舒適型、經濟型的,可以有兩廂或三廂的,可以有四座、五座或六座、七座的,可以有各種不同外型、不同配置、不同顏色等,這些不同要素排列組合起來可能會有成百上千種方案。這么多種汽車顯然不能由同一條生產線來生產。因此,后福特制更強調“生產島”,強調班組作業。這樣一來,工人們雖然不必再跟著機器的節奏轉,但卻要求工人熟悉多種甚至是全套生產技術。這在客觀上也把工人階級分裂為不同的群體,而失去了團結,使得整個工人階級在與資本的斗爭中就只能處于下風。所以,當奉行新自由主義的西方各國政府先后拿工會開刀,限制工會的活動和權利時,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有效的抵抗。而失去了團結一致的工人階級,社會民主主義運動也就被釜底抽薪了。
特別是隨著知識經濟時代的到來,隨著自動化水平的提高,再加上市場調查、市場開發、技術開發、技術檢測、營銷、售后服務等人員的大量增加,西歐各國全部就業人員的結構也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傳統藍領工人的比例大大下降,他們在西歐各國就業總人數中已經失去了多數的地位,目前大約只占三分之一。白領職員的隊伍卻在迅速增大,他們在西歐各國已經成為最大的就業群體,大約占各國總就業人員的五分之二。雖然按照馬克思的觀點,這一部分人仍屬于雇傭勞動者,但在生活方式和社會認同上,他們中的多數往往自認為屬于“中產階級”。在政治立場上,他們更傾向于自由主義而不是社會主義。這使西歐各國社會民主黨不得不調整立場,它們都先后表明不僅僅代表工人階級的利益并且與工會組織拉開一定距離,同時在綱領上更加自由主義化,就像英國的新工黨那樣。
西歐社會民主主義不可能風光獨好
新自由主義是后福特制這種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政治訴求。它強調的持續創新、自由發展、自由經營、自由貿易、反對國家干預等原則其實都不新,而只不過是向古典自由主義的回歸。不過,由于有第三次科技革命作為基礎,再加上適應了經濟全球化的潮流,后福特制在20世紀80、90年代曾經有力地推動了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與此相一致,新自由主義也一度成為西歐占主導地位的政治思潮,各種各樣的社會主義都被認為是不合時宜了。20世紀90年代后,許多國家的社會民主黨都調整了綱領,都刪除了“社會主義”的提法。社會黨國際甚至也接受了德國社會民主黨的建議,在此后通過的文件中,連“民主社會主義”的提法也沒有了,代之以“社會民主主義”,意在與社會主義劃清界限。
社會民主主義在西歐真的走到盡頭了嗎?答案并不是簡單的“是”或“否”。因為,社會主義根源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基本矛盾。馬克思把這個矛盾界定為生產的社會化與生產資料的私人占有之間的矛盾。無論怎樣理解,資本與勞動,或者叫做資產階級與勞動者階級之間的矛盾是一種客觀存在,它是社會主義運動延續了兩個多世紀的根本原因。后福特制非但沒有克服這一矛盾,在某種意義上反而使這一矛盾更加激化。例如,以降低成本、提高效率為名,采用后福特制生產方式后,幾乎所有企業都大規模裁員。
面對以后福特制為主要生產方式的當代資本主義,西歐社會民主主義為什么不發起反攻呢?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后福特制事實上已經肢解了社會民主主義賴以生存的工人階級。另一個原因是,資本事實上已經打破了民族國家的界限,它在全球暢行無阻,而社會民主主義運動雖然也有國際性組織,但它對資本的反抗和限制通常卻只能在民族國家的范圍內實施。這就使社會民主黨人即使取得國家政權也對資本毫無辦法。比如,對于像西門子這樣在全世界190多個國家擁有子公司的企業,資本的轉移和流動幾乎是隨心所欲的事。就是說,社會民主黨人如果要對資本加以控制或者發起挑戰,那就只會把它趕到別的國家。而西歐各國的選民顯然非常清楚:他們的生計、他們的福利必須依賴于資本主義的繁榮,因此他們不會輕易地把選票投給社會民主黨。這也是即使在這次嚴重的金融危機之后,歐洲社會民主主義運動也并沒有高漲的原因。
在經濟已經全球化的今天,作為一種地域性的社會主義,西歐社會民主主義不可能風光獨好。因此,雖然不能說它已經走到了盡頭,但在最近的將來它還不可能復興。
社會民主主義仍是一支重要的社會力量
按照目前西方的政治游戲規則,一個政黨要想贏得選舉,它必須想方設法提出一個與其它政黨不同、但又能吸引多數選民的綱領。而現在,社會民主黨人丟掉了自己的傳統招牌,它靠什么去爭取選民呢?
縱觀最近幾年西方各國的大選可以發現,各國社會民主黨的競選綱領中出現的最頻繁的兩個概念是“平等”與“就業”。自從私有化浪潮即新自由主義浪潮興起以來,西方各國普遍大幅度減少了個人收入所得稅,特別是減小了累進所得稅的梯度。這個政策顯然對富人有利,但客觀上必然加劇兩極分化。據聯合國計劃發展署每年一度的《人類發展報告》顯示,最近幾年,西方國家的基尼系數都在明顯上升。而減少稅收意味著政府財政收入的減少,因此,“緊縮”就成了幾乎所有右翼政府的必然選擇。而緊縮的對象通常恰恰是那些需要政府關照的低收入者和社會弱者。嚴重的兩極分化必然激發一系列社會矛盾。因此,近幾年來在西方,反對緊縮、反對“由窮人給富人買單”、向富人征稅呼聲越來越高。社會民主黨人雖然不敢公開提出增稅的主張,但是強調應該控制收入差距,應該關照社會弱勢群體,這個主張顯然對包括傳統工人階級在內的廣大中低收入者有一定的吸引力。
此外,社會民主黨人認為,在大多數情況下,導致人們貧困的最主要原因是失業。進入21世紀以來、特別是2008年世界金融危機以來,兩位數的失業率在許多西方國家成為一種常態。而為了壓縮政府開支,許多國家都大幅度削減了失業救濟金的份額,同時提高了領取救濟金的門檻。這不僅對失業者及其家庭的生活帶來嚴重困難,而且還引發了一系列社會問題。因此,社會民主黨人的“就業”主張在目前的西方社會也有一定的號召力。
雖然社會民主黨的這些主張對資本主義制度沒有任何傷害、對擺脫目前西方經濟仍然所處的低迷狀態也沒有明顯效果,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些主張畢竟主要還是代表著西方社會中下層階級的利益,并且推動著西方社會朝著更有利于廣大工人群眾的方向發展。一個最明顯的例子是法國的退休制度。薩科齊政府為了緊縮財政,幾經周折才把退休年齡延長了兩年。而為了把更多的崗位留給年輕人,奧朗德的社會黨政府一上臺,就立即把退休年齡改回到60歲。因此在目前的西方社會,社會民主主義仍然是一支重要的、進步的社會力量,盡管它已經蛻變為“補救主義”。
(作者為山東大學政治學與公共管理學院教授)
責編/馬靜 美編/石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