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接父親的班進了縣飼料廠。飼料廠不大,加臨時工也就五十幾號人。
很快,我結識了謝新。
謝新比我晚一年進廠,也是接父親班。整日吊兒郎當,一個燈泡換半天。工友們都很眼饞。據說,謝新的父親曾救過廠長的命,靠這份交情,廠長自然安排謝新干電工。
謝新接班的目的很簡單,貪圖找個對象。他長得小鼻子小眼,渾身黑如鍋底,在鄉下耽擱到二十四五,仍光棍一條。為此,謝新一進廠就死皮賴臉地朝女工堆里湊。可十幾個女工,除名花有主,就是估身待嫁。
謝新愛在女工中間扯著公鴨嗓,哼著:我的愛情鳥,她已飛走了,愛我的人她還沒來到……
工友們都起哄,有鳥也被你一嗓子給嚇飛了。
張花還戲謔他一回,叫聲姐,給你逮只愛情鳥。
沒成想,謝新還當了真。有事沒事就到張花身邊蹭,姐,我的愛情鳥呢。很快,惹得張花一見他來,就往我身后躲。
我沒吃醋,還勸張花,啥鳥不鳥的,這家伙讓媳婦饞瘋了。
張花跟我一個車間,進廠的時候,那清秀的小模樣硬把廠長小秘書比下去了。一幫爺們,蠢蠢欲動,虎視眈眈。我雖人長得順眼,是個正式工,可家在農村,讓那些對我有過一段好感的女孩,最終都一個個拜拜了。二十六七的我,有些迫不及待,張花一來,便先下手為強。好在她有意,兩人就談上了。
不過,張花是個臨時工。我總覺得委實不甘。因此,心里一直沒有放棄找一個正式工的奢望。
謝新一直說我艷福不淺。幾次問我跟張花的關系進展到什么程度。我賣弄地說跟張花如何如何了,他聽得臉紅脖子粗。
謝新在一次意外漏電事故中,救過我一命,我一直拿他當哥們。他也不把我跟張花當外人,湊伙吃飯,下棋打牌,有事沒事就往我宿舍鉆,我跟張花親昵或搞點小動作,他也不知趣避開。電影院來了新電影,他總是提前買好三張連號的票,看不花錢的電影當然是好事,可身邊有個電燈泡亮著,我跟張花就要規規矩矩。
后來,也不知怎么搞的,張花宿舍的電燈泡三天兩頭總壞,謝新也就有了十分充足的理由,得以進出張花那間充滿馨香的房間。
秋葉枯黃的時候,城里的表姨又給我介紹了一個服裝廠的正式女工,叫馬蘭。約好周末晚上在電影院見面。我當時異常興奮,表姨說馬蘭長得漂亮,原先條件高,歲數大了些,怕耽擱下,才打算下嫁工人。
準備妥當,怕張花來找我,就把這事,告訴謝新。謝新一怔,你不是跟張花談著?我說,見誰談戀愛,談一個就中,要學會腳踏兩只船,懂嗎?
謝新傻愣著。我顧不上開導他,編了一個不在的理由,讓他在張花前替我打打掩護。
約會很理想,馬蘭似乎對我有些好感,主動跟我約好了下次見面的時間和地點。我幸福的心情難以控制,哼著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回到廠里,發現廠區亂作一鍋粥,女宿舍樓前還停著兩輛消防車。
一問,張花出事了。她宿舍失火,火勢封門,人堵在里面,危在旦夕。慌亂中,謝新找來一床被子披在身上,讓人澆上兩盆水,撞開門沖進去,將張花抱了出來。
工友們圍著,又問,當時火那么大,你跑哪里去了?
我窘態無語,臉上比火燒火燎還難受。
跑到醫院,張花躺在病床上,臉上裹滿繃帶,只露著兩只眼睛。我做賊心虛,假惺惺地安慰她。可張花雙眼一直無望地盯著天花板,不理睬我。漸漸地,就見她眼里泛出淚花。最后,護士把我趕走了,說病人怕流淚。
此時,有種預感,我就像張花心里一直亮著的電燈泡,在關鍵時候滅了,而謝新的光芒已乘虛而入透射進了她心里。
我灰溜溜地來到謝新的病房。他臉上手上也裹著繃帶,一見我,反而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惴惴不安地說,大哥,都怪我啊!
我說,怪啥?你小子有種,張花的命可是你撿的啊!
可……我是罪魁禍首啊。謝新懊悔地搖著頭,透出實情,原來他把張花宿舍的電線三天兩頭故意短路,燒毀電燈泡。出事那天,也是這么做的,沒成想線路承不住,釀成火災。
原來是你小子搗的鬼啊!我恍然大悟。
謝新不敢抬頭看我,許久才聲若蚊蠅地說,燈泡燒壞,就……能跟張花……單獨……
謝新嗚嗚哭出聲。我有些可憐起他,說,這事發生了,就爛在肚子里吧!
不知為什么,我覺得心中那種沉重的負罪感一下子輕松了許多。
沒等兩人出院,我就托人匆匆調到了面粉廠。聽說,張花出院后,右臉頰留下了銅錢大小的一塊疤。僅過了兩個月,謝新就跟她結婚了。
謝新也沒給我送請柬,其實我也無顏去參加。
半年后,給我滿懷希望的馬蘭最終棄我而去,嫁給了縣稅務局一個喪妻的科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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