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早受到的古詩啟蒙,是讀小學時,語文老師在課堂上所提醒我們的:“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溜(吟)?!彪x開學校以后,我買的第一本書,是朱自清、葉圣陶、呂叔湘先生合編的《文言讀本》(上海教育出版社1980年12月第1版),書中收錄了《絕句十八首》,選登了孟浩然、王之渙、王維、王建、柳宗元、李頻、賀知章、李白、高適、杜甫、岑參、張繼、韋應物、張籍、劉禹錫、賈島、杜牧的詩歌,一經背誦,便使我領略了唐朝詩歌的絢爛多彩。再后來買的詩詞書有喻守真編校的《唐詩三百首詳析》,還有《三曹詩譯釋》《千家詩》《宋代文學作品選》等。雖然我至今不曾作過詩,但唐詩宋詞的耳濡目染,不僅使我陶冶了性情,而且使我的散文語言受到了詩化的浸染。
讀古詩,很容易記住一些名句,也就記住了一些名字:李煜、李白、杜甫、韓愈、王安石、歐陽修,北宋三蘇,建安三曹……古代先賢,用詩詞抒發胸臆,吟詠豪情,用他們涵詠的功夫和詩味將我們引入了佳境,使我們在燦爛的文采中,感受了祖國文化的源遠流長,山川江河的秀美風光。即便是吟詠山河破碎的詩歌,也能引起我們“山河破碎風飄絮”的悲戚情懷。我常常將這些詩詞抄到一個小本本上,隨身攜帶,工余飯后瀏覽學習,可謂“曲不離口,拳不離手”,癡迷不舍。因為古詩講究押韻,抑揚頓挫,不但能減輕記憶的壓力,而且能帶給人美的享受。還以南唐后主李煜的詩詞為例,他雖然是亡國之君,于安邦治國上乏善可陳,但他的詩詞卻沒有亡國之音,只能使人涌起對故國山河的懷戀。
愛屋及烏,我對現代中國的一些舊體詩,應該說,是持欣賞態度的。毛澤東的詩詞,更多地繼承了李白的浪漫和李賀的精華,無論是他的七律詩,還是他的詞,都大氣磅礴。他的詩詞,我在教科書上學到的,已經不足以滿足我的求學所需,又苦心搜羅到一些,作為怡情養性的精神大餐。走出對毛澤東的神壇膜拜,毛澤東的詩詞所以能夠讓人折服,源于他作品的書卷氣,源于他不舍晝夜,日浸月潤的閱讀。那種萬千氣象,接地豪氣,讓人手不釋卷。
關于新詩的濫觴,并不是當下的專利。上世紀初,胡適、康白情、郭沫若,那些“五四”時期先鋒作者的詩,我讀過;徐志摩、艾青、賀敬之,這些后繼者,他們的詩我也喜歡。1938年11月17日,艾青寫下著名的短詩《我愛這土地》:“假如我是一只鳥,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這被暴風雨所打擊著的土地,這永遠洶涌著我們悲憤的河流,這無休止地吹刮著的激怒的風,和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然后我死了,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里面。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每每讀罷這首詩,都使我情不自禁,有一種俯伏大地,膜拜大地的感覺。這是不是就是詩歌的力量?這也許就是詩歌的一個“命門”:言之有物。如艾青輩的現代詩人,除去他們不得不屈從于某種政治需要的部分作品,以一首詩歌名世者,確實不乏其人。他們絕非沽名釣譽,而是堪配其名,無論是其詩其人,都值得我們欽敬。
我自費訂閱6份文學期刊,其中有一份是中國作家協會主辦的權威文學期刊。坦率地說,對于期刊的詩歌部分,我不得不視作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又不舍。畢竟是自己節衣縮食省下來的錢訂閱的書籍,可是讀起來就像嚼木渣,不明所以。我就想:到底是我學問太淺,有眼不識金鑲玉,還是作者隨心所欲,閉耳不知人所云?關于當下的詩歌,也像眼下的世界,活脫脫是一個萬花筒——花花世界,鴛鴦蝴蝶。比如名噪一時的“梨花體”。有人為了維護某個詩人和某種詩體,居然當眾裸奔。某種詩歌的尊嚴,要用一個個體尊嚴的喪失來維護,是個別人的極端,還是一種社會文化的悲哀?當今詩壇,亂紛紛你方唱罷我登場。當年以所謂“先鋒”名世的詩人,紛紛轉行,高雅一些的做起了小說、散文;媚俗一些的弄起了以字論價,一字一元或價碼更高的電視劇本。所謂新詩,卻風生水起,詩歌隊伍前赴后繼。自由詩似乎好寫得很,好像只要長手的就會溜幾句。有一個文友,本是小說作者,忽然作起了詩歌,而且意興勃發,詩集一本接著一本地出??墒撬麑懙脑姼?,只不過是把一篇散文或記敘文拆開分裝,由一段一段轉成一行一行,有形式,無內容,讓我不敢恭維。這讓我想起了安徒生筆下的《皇帝的新裝》,被蒙騙的皇帝明明一絲不掛,在大臣的簇擁中招搖過市,卻自認為穿上了罕見的“迷你服”。除了那個孩子以外,沒有人站出來說破。這就是當下的詩歌現狀,旁觀者不清,當局者癡迷,誰能給迷途者當頭棒喝?對于當下的一些詩歌,編輯沒有讀懂,卻生生地拿來湊版;讀者讀不懂,干脆視而不見。而有些作者自我感覺良好,你問他這首詩表達了什么意思,他自己也不知所云,只是“拿大媽媽(乳房)嚇唬小孩子”,“虎牌”的。
我絕沒有將新詩一棒打殺的意思。古人云:歌詠言,詩言志。為我們的詩歌創作作出了規范。詩歌詩歌,古代的詩歌,大概是用來娛樂的,所以有“吟詠”之說。所謂“吟”,已經有了唱的成分在其中,要押韻,瑯瑯上口。所以古代詩人有“吟安一個字,捻斷數莖須”之說,也有“推敲”的典故。中國的新詩要生存、要發展,就要“中中外外”“古古今今”,首先是“中國的”——要在繼承上下功夫,從泱泱中華博大的五千年文明中汲取營養,廣取古人之長,舍此,便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其次,要言之有物,無病呻吟固然不好,故作驕矜也不是什么好事。一個大詩人,要有悲天憫人的情懷,這樣的境界我們常人很難抵達,那就不妨試著做一個小詩人,不能為作詩而作詩,要替讀者想一想,以讀者的共鳴為最高追求,當然,不是為了讓你迎合。否則,如果真像某些人自嘲的,詩歌成了某些人酒足飯飽之后排泄時的伴生物,那就是我們文化的悲哀了。
責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