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前,周駿有片刻遲疑,剛才那一幕,周駿知道羅喜看見了,雖然當時她轉頭轉得那樣快,快到周駿幾乎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可是10年的夫妻,即使倉促而逃的背影,他亦是那樣熟悉——10年后,羅喜還是有些單薄,婚姻的富足并沒有把她養胖,也許是天生就不會長胖的女子,而此刻落在周駿眼里,那單薄,分明多了份懦弱的味道,甚至懦弱到只會逃避。所以那短暫一瞬,他握著葳蕤的手并沒有松開,只是在和羅喜對視的那一剎那,他的手下意識顫了一下。
葳蕤察覺到,詫異抬頭,怎么了?
羅喜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電梯轉彎處,周駿定定神,平靜微笑,沒怎么。心里卻飛快地轉,是否應該找個借口離開,追上羅喜,跟她解釋。但很快,他打消了這個念頭,羅喜自己都選擇了逃避,如果他追上去,就是一種挑明,讓她無處可躲的挑明。如此,也就只能攤牌。但是周駿還沒有想好是否要為了葳蕤放棄婚姻,雖然他喜歡葳蕤,可是有了10年婚姻的男人,已經不太想為了一個女人讓婚姻傷筋動骨,何況,他還有一個那么可愛的女兒。
于是,周駿當做一切不曾發生,陪著葳蕤吃完晚飯送她回去,然后像往常一樣回家去。他這樣做,是想給羅喜一些時間——如果不出他的意料,羅喜會掩飾這一幕。他認定這是羅喜唯一的態度,羅喜真的太懦弱,不像葳蕤,那個洋娃娃一般的小女子,反倒堅強到倔強,堅韌到勇敢。
周駿和葳蕤的相識有點戲劇性。兩家公司原本有業務關系,后來發生分歧不再來往,但是他所在的公司尚欠葳蕤公司一些款項,老總明顯耍賴,遲遲不還。
錢不太多,打官司不值得,可是對方也必定不會放棄,一次次派人來索取,未果。后來葳蕤找上門來,洋娃娃般長相的年輕女孩,皮膚白皙透明。當時周駿暗笑,猜測,莫非開始用美人計?沒想到全然不是如此,進門的葳蕤一臉笑容地在包里摸出一把刀子壓到自己手臂上,對老總說,還錢。不然,第一刀算我的,第二刀就算你的……
見過很多場面的老總當時瞠目結舌,愣了足足三分鐘后結結巴巴地說,還,這就還。
當即開了支票。
當時,周駿正在老總屋里談事情,整件事情的發生讓他除了目瞪口呆外,更是無比震驚,不知道這年輕女孩到底蘊藏了怎樣的勇氣,才做出如此舉動。
周駿在那一刻想起羅喜,想起這么多年,不管遇見什么事,好像只會對他說,怎么辦怎么辦呀?有次女兒不小心被玻璃劃到了手指,她也無助地將電話打到他那里,不顧他正在開會,哭著問他怎么辦怎么辦呀……周駿慌張地趕回去,發現女兒手指的小傷口,不過一厘米,淺淺的,已經自動止住了血。
羅喜脆弱,好像越來越脆弱,這么多年,做羅喜這樣女人的男人,他忽然有些累了。
后來周駿就那樣胡思亂想地一路跟著葳蕤到了公司樓下,但也不知道該跟她說什么,有些語無倫次地說,以后不敢這樣了,太危險……
葳蕤回過頭來,眼神清亮,忽然從包里掏出那把刀子對著自己手臂扎下去,刀尖軟塌塌。
是假的,笨蛋。葳蕤翹起嘴唇吹一聲口哨。
周駿的心,就那樣失衡地搖擺不停。一直到公交車站,周駿終于要來葳蕤的號碼。
男人的心一旦有了出軌的愿望,就再也剎不住了,那段時間,周駿一如回到熱戀的年少時期,終于得以成功出軌。但他并沒有對葳蕤隱瞞婚姻的現狀,葳蕤只沉默片刻,仰起頭說,算了,誰讓我來晚了,認了。連處理這份感情,她也是如此簡單利落,和羅喜的優柔寡斷形成鮮明對比。因為葳蕤,周駿覺得自己從婚姻的疲憊中透出了一口氣。
可是,周駿并不想真的拋棄羅喜,這感覺,就像一棵樹不會拋棄依附它生存的藤一樣。
只是沒想到有時候世界真的會那么小,那天下午,他陪葳蕤買東西,那家超市,平常羅喜根本不會去,誰知道那天,偏偏就去了,就見了,然后,就逃了。
開門,果然,家中一如往常,羅喜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穿有點卡通、有點幼稚的家居服,臉上帶著那種小女人的為電視劇情不停變換的表情,好像幾個小時前真的沒有什么發生,看到周駿,頭也不抬地問了句,回來了?聲音帶一點點他熟悉的嬌氣,也一如往常。
周駿回身掛外套,苦笑,羅喜,這個當初他喜歡過并愿意娶了做妻子的女人,此時多像一只遇見危險就把頭藏起來的鴕鳥,寧愿制造一個平靜的假象。
這時女兒從屋里跑出來,朝他張開胖胖的小手臂,爸爸抱!
周駿的心莫名酸軟,彎下身抱起女兒,貼近她柔軟溫暖的小臉時,忽然心意堅定起來。這樣也好,羅喜寧肯演戲也不放棄,葳蕤寧肯做情人也不要求。那么自己索性也裝糊涂,讓日子如此相安無事地繼續。
這樣過了一小段時間相安無事,那天葳蕤出差,周駿回來得早。并沒有提前打招呼,轉到超市買了女兒愛吃的果冰回家,開了門,有些意外。
女兒正在看動畫片,羅喜并沒有像以往那樣陪在那里跟孩子頭對頭地看,人也不在。
寶貝,媽媽呢?周駿問一聲。
女兒做一個噓的手勢,然后指指書房,小聲說,媽媽在學習。
周駿詫異,走到書房門前,輕輕推門,羅喜正戴著耳麥對著電腦看東西。他一偏頭,看到電腦屏幕上的外文。并不是英文,也不是日語,周駿竟不認得。
他一拍她的肩,她被嚇一跳,摘下耳麥,指指他指指電腦,有些語無倫次,我……哦……閑著沒事隨便看看。
周駿笑笑,指一下電腦屏幕,哪國文字?好像沒見過。
西班牙文,羅喜輕聲輕語,昨天看了一個片子,關于西班牙語的,挺有意思。你知道我以前讀大學選修過西班牙語的,竟然都快忘光了……說著,關了電腦。
居家的女人,生活也就簡單到如此吧。周駿拍拍羅喜的肩,打算去臥室換衣服。羅喜卻追出來,不如,咱們出去吃飯吧,好長時間沒有在外面吃飯了。
周駿愣了一下,懷孕后,在他的堅持下,羅喜辭職做了居家婦女,學了幾手飯菜,他們便很少出去吃,羅喜嫌出去吃浪費……現在她忽然這樣提出來,周駿有些意外,但隨即便應允,問,想吃什么?
嗯,羅喜眨眨眼睛,西餐。然后跑去臥室換衣服。等的時間,周駿去哄女兒玩。
過了一小會兒羅喜才出來,走吧。
周駿抱起女兒回頭,有些詫異,羅喜穿了條藏藍色連衣裙,裙子的長度是此季流行的到膝蓋以上,腰身,是盈盈一握的纖細。并且,羅喜化了淡妝,頭發綰了起來。34歲的羅喜,沒有中年女子的那種豐腴,倒始終保持著少女時候的消瘦。皮膚細膩,纖細的眉目,是美的。
羅喜微微笑,那天去買的衣服,好看嗎?
周駿未曾回答,女兒已經拍手,媽媽真好看。
羅喜忽然紅了臉,如同少女的羞澀。
一頓飯,周駿總下意識去地看羅喜,好像坐在對面的不是他熟悉到已漸生厭倦的妻,而是一個陌生而嶄新的女子。周駿竟然想不起來之前兩人最后一次吃西餐是什么時間,好像太久了。好在有女兒在身邊,并不缺話題。
那天晚上,羅喜照例先去睡,周駿收拾完進臥室時,羅喜似已睡著,蜷縮在長及腳踝的睡裙里。
身體忽然有沖動,手臂便跟著身體的變化伸過去,伸到羅喜肩部。
羅喜猛然翻身,像受到驚嚇,張開眼睛看周駿。然后,又將身體背過去,睡吧,困。
三個字,是一種委婉的拒絕。周駿的手停留在半空,身體的欲望漸漸消退,躺下去睡,卻睡不著,他和羅喜,也似乎很久沒有過歡愛了。有了葳蕤之后,他開始推拒。開始,羅喜還委屈,后來,似乎忽然習慣了,不再去索取。再后來,周駿存著幾分歉意想要補償,卻是羅喜開始推拒,理由不一,身體不適,累,不想……原來,日子過著,身體卻已經分開。
周駿悵然。
幾天后,葳蕤回來,周駿趕過去,一言不發地糾纏住她,要了又要。也是身體沉醉最深的時候,含糊說了句,寶貝,真想一輩子在一起。
好啊,娶了我,把我放在家里,養著我,我天天不上班,天天膩著你。葳蕤身體纏繞得緊,話卻依然脆生生的。
周駿依稀覺得這話有些熟悉,細想,當初同羅喜在一起的某一晚,她也半開玩笑說了類似的話,然后在他懷中睡去,安適安逸。
周駿的心一顫,微疼。
沒有喊醒葳蕤,周駿悄悄穿好衣服離開。回到家中,羅喜已經睡了,周駿的身體也陷在剛才過度的疲憊中,很快睡著。
第二天早上,羅喜將他喚醒。
周駿抬頭看表,已經七點半。隨口問,吃什么?
羅喜卻不回答,在床邊坐下,周駿,以后,你要自己吃早餐了,因為從今天開始,我也要去上班了。
周駿猶在夢中般恍惚,揉揉眼睛,羅喜,你說什么?
我對你說,從今天起,我要去上班了。并且,我已經寫好了離婚協議,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女兒。
周駿震驚,自床上一躍而起。羅喜?
周駿,羅喜打斷他,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有了外遇,從你拒絕我身體的第一天,那次在超市,不過是無意間證實了。
可是你……
我需要時間,需要重新學習生活的能力。我必須重新學會在失去你的愛和照顧之后,帶著女兒好好活下去……
我不同意!周駿大叫。
你沒有反對的權利!周駿,其實每個女人天生都是一棵堅強的樹,她們只是在自以為安全的愛情中甘愿將自己變做柔軟的藤,去攀附另一棵長滿愛情承諾的樹。可是樹變了心,藤只能重新去做回樹。你忘記了,在你承諾要愛我照顧我一輩子之前,我曾經活得自立而堅強。
羅喜轉身走出去。她不會再回頭。
編輯 / 張秀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