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海子

龍仁青，1967年3月出生于青海藏區(qū)。1990年用漢藏雙文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先后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芳草》《章恰爾》等漢藏文報刊發(fā)表作品100余萬字。作品多次入選選刊類雜志和年度選本。出版小說集《光榮的草原》《鍋莊》等，翻譯小說集《端智嘉經(jīng)典小說選譯》等。曾獲《芳草》雜志漢語文學“女評委”大獎、《青海湖》文學獎、入圍第五屆魯迅文學獎。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太陽已過了午時。

巴拉看著一男一女兩個游客坐在他家的帳篷里喝酸奶、吃糌粑，他們要了兩碗酸奶、一碗糌粑，糌粑是兩個人分著吃的。

巴拉看著他們你一勺我一勺地吃著糌粑，想起了牧人們常說的一句話：吃一碗是客人，吃兩碗是餓了，吃三碗是頭牛!巴拉想，這兩個人吃一碗，應該叫什么呢?

巴拉這樣想著，不由笑了。

女游客看到巴拉一直盯著他們看，而且還面帶微笑，便沖著他笑了笑，把酸奶碗舉高了一些說：“好吃!”說完，又伸出大拇指晃了晃。

巴拉急忙把嘴角拉開一些，點頭表示明白。自家的吃食得到了別人的夸贊，心里微微有些激動。他想再給他們一人一碗酸奶，請客，不要錢，但只是動了一下心思，卻并沒有這么做。碗裝酸奶就碼放在帳篷的一角，用厚厚的玻璃板蓋著，巴拉不知道兒子曲珠是不是算過數(shù)，如果算過，就不好這么做，精明的兒子八成是算過數(shù)的。

兩個人吃完了，男游客擦擦嘴，問道：“多少錢?”邊問邊掏錢包。

“噢，這個……”這是讓巴拉難為情的事情。他家的帳篷餐吧剛剛開張，之前來過幾撥客人，都是曲珠收錢，曲珠收錢的時候，他也是背過身或者轉(zhuǎn)過臉去的。這會兒曲珠不在，他帶著另一撥游客去看阿尼關(guān)老爺雪山，走的時候還專門叮囑他別忘了收錢。

“多少錢?”男游客又問道。巴拉看到男游客已經(jīng)把錢包拿出來了，他們都站起來，女游客緊挨著男游客，兩個人看著他笑著。

“哦呀……”巴拉說著，忽然看到曲珠專門到縣城制作的塑料硬殼的菜譜放在桌子上，便靈機一動，拿起菜譜，說：“這是我兒子做的，你們看。”

男游客接過菜譜看看，便掏出幾張錢來給了巴拉。巴拉接錢的時候，不由躬躬身，說了一句：“貢巴瑪從(對不起)!”聲音很小。

兩個游客依然笑著，那個女游客忽然問巴拉：“你們這地方為什么叫亂海子?”

還在滿心歉意之中的巴拉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也從來沒有人向他問過這個問題，他看著女游客，說：“以前就這么叫……有時候也叫、叫海子。”

女游客忽然睜大眼睛，說：“是嗎?叫海子啊!海子是不是來過這里?”

“誰?”巴拉疑惑，“海子?我說的海子不是個人……”他說。

女游客笑了：“我說的是一個詩人，他來過青海，是不是路過過這里?”女游客轉(zhuǎn)臉看著男游客說，“這里叫海子，他也叫海子，這里邊有沒有什么關(guān)系?”

男游客搖搖頭，不置可否的樣子。

巴拉很想為女游客回答這個問題，但他沒太聽懂女游客在說什么。正在這時，外面?zhèn)鱽砟ν熊嚨穆曇簦屠朗乔閬砹耍憬饷撍频卣酒饋恚f：“我兒子來了，他也許認識你剛才提到的那個人，你們問他吧!”

男游客和女游客互相對視了一下，哈哈笑了起來。巴拉也跟著笑了起來。

摩托車的聲音在帳篷門口熄滅了，曲珠走進了帳篷。

“他們想打聽一個人。”曲珠剛進門，巴拉便對他說，他用的是藏語。

曲珠聽了巴拉的話，急忙走近兩個游客說：“你們想打聽一個人?”他問著，眼睛里帶著詢問和期待的神色。

“沒有沒有!”男游客馬上說，“不是這么回事兒。”

“我們只是提到了一個詩人，他叫海子，這里也叫海子。”女游客說。

“噢，海子?”曲珠說，“是個詩人?”

“是的。”女游客說，“很著名的詩人。”

“噢!”曲珠說。

“他們是不是說這里有他們認識的人?”巴拉用藏語對曲珠說。

曲珠點點頭，側(cè)身問兩個游客：“你們認識那個人?”

“不不，不認識!”男游客急忙解釋說，“你們誤會了!”他拍拍女游客的背，繼續(xù)說，“她的意思是你們這里叫海子，那個人也叫海子，是不是有什么關(guān)系?”

“哦，這樣。”曲珠說，“如果有關(guān)系，是不是就有意思了?”

兩個游客愣怔著，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我以后就說他來過這里好了!”曲珠沒等兩個游客回答，繼續(xù)說。

游客對視一下，有些吃驚地看著曲珠。

曲珠沖他們笑笑，轉(zhuǎn)向巴拉，談論起一件事情，他們用的是藏語。男女游客看著他們忙，便向他們道了別，開著自駕車走了。

曲珠是來督促阿爸趕緊把家里的一頂白帳篷搭起來的。原來，他剛才帶著去看阿尼關(guān)老爺雪山的那一撥客人乘坐的汽車拋錨了，陷在了泥坑里，這會兒，導游正準備帶他們徒步走到這里，晚上他們要住在這里。

方才，那撥客人在巴拉家里也是喝了酸奶，曲珠向他們每人收了五元錢，而在曲珠印制的那個塑料硬殼的菜譜上寫著酸奶每碗三元。巴拉很吃驚，即刻怒目圓睜，指責曲珠不要見了錢就黑了心。

曲珠急忙把他拉到帳篷外邊，對他說，多收的那些錢并不是他要收的，而是那個帶隊的導游，也就是那個人群里唯一穿著西裝、手上拿了一面綠色的小旗子、熱情招呼大家喝酸奶的男孩子收的。他開車兼導游，客人是他帶來的，如果沒有他，這些客人也就不會到這里來喝酸奶，他們也就掙不到這些錢，所以，他應該拿提成的，并且直言不諱地告訴曲珠多收錢，這些客人，他們不在乎一塊兩塊的錢。

“以后還要靠這些導游呢，沒有他們我們就沒有客人。”曲珠對巴拉說。

巴拉聽了曲珠的解釋，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帳篷餐吧是鄉(xiāng)政府讓他們開的，每月還要向鄉(xiāng)上繳納一定的管理費。如果沒有客人，沒有收入，對自家來說也沒有什么，只是鄉(xiāng)上這么扶持他們，希望他們能夠靠這個發(fā)家致富，如果開不好，實在是愧對鄉(xiāng)上。

巴拉和曲珠把折疊放在帳篷里的白帳篷拿出來，攤開，開始搭帳篷。作為牧人，這樣的事情對他們來說真的是駕輕就熟，甚至閉上眼睛也會毫無偏差地完成。他們分工明確，動作熟練，配合默契，搭架子、系繩索、繃篷布，不大一會兒就在帳篷餐吧的一側(cè)把白帳篷搭了起來。

太陽漸漸偏西，陽光柔和了許多，有了一種橘紅的暖色。

曲珠說他去看看那撥游客，說著，便駕著摩托風馳電掣般走了。巴拉看著剛剛搭好的帳篷，又把一個鐵爐子搬出來，放到帳篷里，裝上煙筒，生上了牛糞火。雖說是夏季，但草原上的夜晚還是有些寒冷。“別把這些從城里來的人凍壞了。”說著他又把幾床被子、幾件皮襖拿出來，晾曬在帳篷桿繩上。

巴拉做完這些，向著曲珠的摩托消失的遠處看看。“他們要住在帳篷里。”他說。他知道等那些游客步行回來，少說也要到太陽落山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這會兒是看不見他們走到哪兒了的，但他還是向著亂海子邊上的阿尼關(guān)拉神廟走去。神廟在一座山坡上，從那里可以舉目遠眺伸向關(guān)老爺主峰的那條土路。

阿尼關(guān)拉神廟很小，系掛在神廟一側(cè)的五彩經(jīng)幡紛亂地隨風飄揚，幾乎要把這小小的神廟裹擁起來。神廟背后，是一個煨桑臺，是用來祭拜阿尼關(guān)老爺雪山的。剛才那些客人出發(fā)前曾到這里煨桑祭拜，煨桑臺上的桑料還在燃燒。神廟里，供奉著關(guān)羽關(guān)老爺，形象一如藏文典籍里對這位來自漢地的神祗的描述：面色赤紅如珊瑚，鳳眼細長似紡錘。關(guān)拉神廟雖小，但影響極大，被當?shù)厝俗鸱Q為漢族格薩爾，畢恭畢敬地供奉著，就連山坡背后的那座大山，也因為這小小的神廟，才叫了阿尼關(guān)老爺雪山。

巴拉到了山上，先是繞著煨桑臺右繞三圈，然后到神廟里祭拜了一番，便出來坐在山頭上，朝著遠處的阿尼關(guān)老爺主峰張望著。他看到關(guān)老爺主峰巍然聳立，山下，除了在蜃氣中飄忽不定的草原和草原上星星點點的牛羊，就剩下那條寂靜的土路，偶爾，騎著摩托車的牧人從土路上飛馳而過，摩托車引擎的聲音被這無邊的寂靜放大了，顯得突兀又刺耳。這會兒，土路上什么也沒有，巴拉便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山下那片叫亂海子的地方：一大片大大小小的湖泊，大概有幾十上百個。大的其實也不大，最大的，可能也就有“東魯”——有一千只羊的人家的羊圈那么大，或許比那個大點兒；小的呢，可能也就有誰家的帳篷搬走了，留了個搭過帳篷的痕跡那么小，或許比那個還要小一些。那個最小的，多大呢?巴拉想了想，他想起曲珠的阿媽活著的時候用的那個洗臉盆，再加一個那么大吧，叫個肚皮眼海子——當然啦，這是從山上看去的感覺，要是走到海子跟前，那可要大一些，大很多。不說別的，就那個肚皮眼海子，也比“東魯”家的羊圈要大很多。

巴拉就這樣從山上看著那片亂海子，他想看出個究竟：那些人，那些游客，他們從那么遠的地方來，就是為了看看這些海子?為什么要看呢?巴拉斜著眼睛，目光從亂海子上掠過，他看到那大大小小的湖泊，就像是一面打碎的鏡子，天空的倒影被這些鏡子的碎片割裂得七零八落，盡管如此，卻沒有影響整個亂海子的整體美。周邊的青草因為水的充足而顯得豐美、青綠。如果沒有這些湖泊，這里將是一片草原，很大的一片草原呢，即便是一個“東魯”家的羊群，也會吃上好幾天的，他心里想。

亂海子草場，是巴拉抓鬮抓來的。二十幾年前，也就是上個世紀80年代那會兒，草場承包到戶，村里把草場按照牧戶的數(shù)量分成了幾十片。草場有好有壞，要想做到公平公正，最好的辦法就是抓鬮——把一切交給天意，老天爺怎么安排，大家就聽老天爺?shù)摹?/p>

村長家的帳篷門口，高高堆起的牛糞堆上放著一只塑料臉盆，臉盆里放著幾十個揉成了疙瘩的紙團。全村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來到了這里，在村長家的帳篷門口擠擠挨挨地圍攏在一起，就連病臥在家的阿克古登也被放在一扇門板上，裹在一床被子里被家人抬到這里。村民們先聽村長訓話，村長從世界說到中國，從中國說到了“被雪山環(huán)抱的這片土地”，又從這里說到了村里，最后終于言歸正傳，說到了這次意義非凡的承包。他讓每家每戶派出代表，開始抓鬮。人們早有準備，不大一會兒，放著臉盆的牛糞堆前便排起了一條不太成型的長隊。

巴拉排在略微靠前的位置，隨著隊伍慢慢往前挪動，他的心跳加快，他在心里開始誦念祭拜阿尼關(guān)老爺雪山時的那些贊詞——那時候人們還不敢大張旗鼓地誦念這些贊詞：

武圣戰(zhàn)神關(guān)拉真讓，

忠誠可靠威猛之王。

降服三界妖魔惡鬼，

護佑八方有情眾生……

他祈求關(guān)老爺為他降下福運，讓自己得到一塊水草豐美的草場，牛羊肥壯，家庭富足。當他心中念念有詞，伸手拿起一個紙團，并且當著眾人的面打開紙團的時候，意外和驚訝閃過他的心里，接著便是深深的失落。他就是這樣得到了亂海子這片草場。這是一片什么樣的草場啊，面積雖然很大，卻有很大一部分被大大小小的湖泊占去了，湖泊邊緣的青草雖然茂盛，卻不能趕著牛羊在這里放牧，因為那里布滿了淤水泥潭，牲畜一旦走近，不小心還會掉到里面去。當時，他認為這是自己運勢淺薄，沒有得到關(guān)老爺?shù)淖o佑，直到后來，他才明白了關(guān)神的用意，原來，關(guān)神就這樣讓他擁有了亂海子草場!

透古通今，預見未來的神靈啊!如今，巴拉經(jīng)常心存感激，總是這樣稱道著他心中的關(guān)老爺。

遠遠傳來摩托車的聲音，巴拉站起來，把手搭在額頭上，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山下的土路上出現(xiàn)了一個移動的黑點，“是曲珠，”他自言自語道，“那些游客不知道走哪兒了，可憐見的。”他說著，抖抖身上的土，慢慢朝著自家?guī)づ褡呷ァ?/p>

巴拉下了山，在白帳篷里搭起的鐵爐子里添了一些牛糞，又把一只鐵壺坐在鐵爐子上。他想，等游客們到了，先讓他們喝一碗燙燙的開水，暖暖身子。

不大一會兒，曲珠就到了帳篷前。

“人到了哪里?”巴拉問曲珠。

“嗨，還沒走呢!”曲珠支好摩托車，熄了火，從帳篷里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蓋子，大口喝了起來。

“怎么還沒走?如果這樣什么時候才能到這里?”巴拉著急起來。

“是他們自己不想走!”曲珠坐在帳篷前的草地上。

“他們怎么了?”巴拉有些奇怪，他走到兒子跟前，低頭看著大口喝水的兒子。

“給你說不清楚!”曲珠說，“這些游客沒誠意，那個導游也沒誠意!”

“聽了曲珠的話，巴拉滿臉疑惑。“他們怎么了?”他又問了一句。

“他們不想掏錢!”曲珠說。

原來，剛才曲珠回到汽車拋錨的地方，就跟導游說起晚上住宿收錢的事，導游就去征求游客的意見。游客們由于汽車拋錨的事，有些狼狽，也有些窩火。他們說，按照計劃，他們今晚應該在縣城住宿，由于旅行社車輛的問題，造成了滯留，使他們不能按原計劃實施后面的旅游活動，所以這個錢他們不但不掏，而且還要向旅行社提出理賠。游客們?nèi)呵榧崳@到拋錨的車里不走了。說如果沒有車來接他們，他們絕對不會徒步走回去，如果出現(xiàn)人身危險，他們要向旅行社提出交涉。導游聽了他們的話，嚇得不敢吱聲，急忙把曲珠拉到一邊，小聲和曲珠商量。

“這些人不想掏錢!”導游說，“如果早知道，我就不讓這車拋錨了。”

“不是說假裝拋錨嚇唬一下嗎?怎么真陷進去了?”

“嗨，沒小心，操作過當!”

“這個我不管，讓車拋錨的主意是你出的，你自己想辦法吧。”

“可是他們不掏錢，我倆也就賺不到這筆錢了。”導游說，“這個錢也不能讓我掏吧?”

“我不知道!”曲珠說，“反正肯定不是我掏。”他說完，笑了起來。

他們就那樣僵持在那里。游客們坐在車里，大家都不說話，導游坐在車旁的一座草坡上，一副無計可施的樣子。

曲珠看著他們，打算自己一個人先回去。走的時候，他打開車門，對游客們說：“你們也不要生氣，你們知道今晚你們要住的地方誰來過嗎?”

大家都沒有理他。

“海子來過!”曲珠說，“海子你們知道嗎?寫詩的。”說完，他關(guān)上車門，跨上摩托，朝著車里的人擺擺手，又朝導游擺擺手，開動了摩托。幾個游客透過車窗，驚訝又憤怒地看著他。

巴拉聽到曲珠要收那些客人的錢，目光忽然變得尖銳起來，他指著曲珠說：“你真是個混蛋!”

曲珠被阿爸嚇了一跳，急忙坐直了身子。

“難道他們是想住才要住下嗎?”巴拉責問。

曲珠語塞，但他還是大著膽子說：“不收錢，鄉(xiāng)上的管理費怎么交?”

“我問的是，他們是想住才要住下來的嗎?”巴拉的聲音很大。

曲珠不說話了，他不想和阿爸發(fā)生爭執(zhí)，那樣他會吃虧的。

巴拉喘著粗氣，胸脯不斷起伏著，惡狠狠地盯著曲珠。“人可不能昧了良心。”他說。

曲珠仰起脖子，把塑料瓶中的最后一口礦泉水喝完，站起身來。“我沒昧良心，他們才是昧良心的，難道你忘了那年我們?nèi)ケ本┑氖?”曲珠嘟囔著，扔了瓶子，走進帳篷。

“這是兩回事!”巴拉朝著帳篷大聲喊道。

曲珠沒有說話。

曲珠提到的，是幾年前他們?nèi)ケ本┑臅r候發(fā)生的事。那一天他們轉(zhuǎn)完天安門、人民大會堂、毛主席紀念堂，又坐著公交車漫無目的地到處游走。向晚時分，他們走到了一個老胡同里。就在他們東張西望、信步亂走的時候，忽然間大雨瓢潑，他們急忙跑到一家小賣店門口去躲雨——小賣店的窗戶打開著，高高支起的窗柵剛好可以遮風避雨。

“干嘛呢干嘛呢你們?”店主忽然走出來，趕他們走。

“下雨了，我們站一站。”巴拉急忙賠著笑臉說。

“什么站一站啊，可別把我這兒的東西站沒了。”

巴拉沒聽懂店主說什么，仍然賠著笑臉。只見曲珠從懷里掏出十元錢，塞到了店主的手里，店主這才允許他們站著。當他回身往店里走的時候，又側(cè)頭說：“雨停了就趕快走呵，別老在這兒站著!”

巴拉沒想到，曲珠會忽然提到這件事。他站在帳篷門口，心里的氣似乎因為曲珠忽然提起這件事而失卻了發(fā)泄的方向。

正在這時，一輛汽車的聲音從遠處隱約傳來，打斷了巴拉的思緒，他朝著車聲傳來的方向看去，不大一會兒，那一對開著自駕車的男女游客又出現(xiàn)在帳篷門前。

“聽說一些游客被困在了去雪山的路上?”車剛停穩(wěn)，男游客就下車問道。

“是的，是的!”巴拉用漢語說著，有些意外地問道，“你們是怎么知道的?”

“剛才在路上遇見一個牧民，他告訴我們的。”男游客說。

“他們在哪兒?”女游客也從車上下來，她問道。

“在那兒!”巴拉指著阿尼關(guān)老爺雪山的方向，覺得表述得不夠明白，又重新說，“在那——兒。”他把“那”字拉得很長。

“我們?nèi)ソ铀麄?”男游客說，“你給我們帶路吧。”

“好好!”巴拉答應著，又大聲朝著帳篷喊，“曲珠，出來!”

“早出來了!”不知什么時候，曲珠已經(jīng)站在帳篷外面。

“快點，帶這兩個好心人去接人去!”巴拉對曲珠說。

此刻，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男女游客和曲珠先后上了車，車就啟動了。

巴拉站在帳篷前，看著自駕車的尾燈被夜色吞沒，車聲漸漸遠去，他忽然看見滿天星星事不關(guān)己地在夜空里眨著眼睛，顯得十分煩亂，就像此刻他的心情。他來來回回地在帳篷門前踱著步子，不由自主地又向亂海子邊上的阿尼關(guān)拉神廟走去。

巴拉到了山坡上，先是繞著煨桑臺右繞三圈，又到神廟里祭拜了一番。走出神廟，他朝著阿尼關(guān)老爺主峰的方向張望著，夜色一片漆黑，他什么也沒看見。當他轉(zhuǎn)過身來，看到山下的亂海子時，心里忽然掠過一片驚悚：那些大大小小的湖泊，在夜色里閃爍著暗淡的寒光。“像一群貪婪的眼睛!”他自言自語道。

注釋：

①阿尼關(guān)拉：阿尼，藏語意為先祖或爺爺。也是藏族對大山神祗的稱謂；關(guān)拉，藏族對關(guān)羽的尊稱，拉為藏語神之意。

②真讓：藏族對關(guān)羽的尊稱，系關(guān)羽字“云長”二字的藏語直譯。

責任編輯 子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