罰(外一題)

老于家是解放前遭抓壯丁才被卷到這光禿禿的坪上的。因為是外來戶，于家老小只得在村東頭歇下了腳。幾十年來老于家辛勤勞作，雖不富裕但也養活起了一家老小。可是到了于老三這一輩兒，于家卻是怎么也盼不來一個續香火的種了。

這天，村支書又帶著幾個年輕人進了老于家。走進院子，眼前滿是干凈得能照出人影的門窗，足能看出這家女人有多能干。可是，大院子里除了東頭擺放齊整的幾件農具，卻是什么都沒有，牲口棚里也是空空蕩蕩的。老于家世代積累起的這個小院顯出異常的空落。支書掃了一眼寒酸的院子，嘆了口氣，指著正房的門探了探手，示意大家跟著他進去。來到屋內，場面更是凄涼，蓋起來不久的磚瓦房，挺著個白森森的肚子直勾勾地盯著支書等人，屋子里面除了一盤炕和一些破爛的桌椅，就什么都沒有了。村支書似乎習慣了這里的冷清，向著炕上于家媳婦和她懷里的娃無奈地說：“又生啦?”于家媳婦低著的頭微微向下欠了一下。“你說我該怎么辦，你們老于家曾經也是咱們村有名的富戶，可是你看看就這些個娃把你們兩口子罰成啥樣了，你不為自己想也該為這些孩子們想想啊。再說我也不能壞了規矩啊，所以這次還是要罰你們。”說著，支書站了起來，咬了咬后槽牙橫下心來，指著房里僅存的幾個板凳對手下人說：“搬吧。”隨著一聲聲尖利的響聲，椅子被幾個年輕人三下兩下全搬了出去。于家媳婦躺在床上，連眼皮都沒敢抬一下。這時，支書又搬了一把椅子回到房子里，對于家媳婦說：“你和老于都好好想想，別再生了。”

于老三從地里回到家已是傍晚，走進正房，看到更加空蕩的屋子說：“又來罰了?”媳婦從炕上下來，把新生的女娃放到了老三懷里說：“嗯，我給你做飯去吧。”于老三沒有任何表情，只留下了一聲嘆息。

一年以后，于老三到縣城里打工去了。他要掙錢來抵償債務，因為于家的又一個新生命已經在他妻子的肚子里生長起來了。

于家媳婦幾乎從不出門，因為她忍受不了人們的嘲笑。老于家也不像其他超生的人家，離開生長的土地，背井離鄉成為“游擊隊員”。他們不會離開村子，即便都被罰光了，他們也沒有膽量拋棄土地，拋棄祖業。他們兩口子能做的只有努力掙錢，為了交上罰金而不至于危及祖產。

就在于老三老婆懷孕三個多月的時候，于老三坐著拖拉機回到村里。他在縣城里掙到了不少錢，估摸著交夠罰款還能剩下一些用來過日子。誰知于老三剛進院子，支書便帶著幾個人尾隨著他們來了：“怎么，老三回來啦?”于老三因為被罰怕了，所以一直十分畏懼支書，他趕緊把妻子往門里一推，順勢關上了院門，垂著頭對支書說：“這次就不要搬東西了，我這里有現錢，你說罰多少?我現在交給你。”支書一聽，立刻拉下了臉：“好啊，你于老三現在出息了，連門都不讓我們進了啊。我們罰的就是東西，不搬東西你們就不知道疼。現錢不行，一定要搬東西!”于老三一聽這話急了，便大聲辯：“你們罰我不阻攔，是我們做得不對，但是哪張紙上寫著不讓交現錢了?”“我告訴你于老三，今天這個東西我還就罰定了!你甭嘴硬，我哪天一高興，就你這個超生情況我能把你祖屋拆了去!”正說著，支書身后的年輕人一擁而上，把于老三搡到門邊，開始使勁砸門，

這邊的喊叫聲和砸門聲引來了人們的圍觀，大家都興高采烈地看著于老三被打得“滿地找牙”，剛把于老三送回來的拖拉機司機也站在村口看熱鬧。正在這時于老三家的門突然打開了，人們感到身后有一只顫抖的手在把他們往兩邊撥。等著人群慢慢散開，于老三在一片塵土里看見趴在地上的妻子。妻子臉色煞白地說：“我要生了，老三!”聽到這話，于老三立刻抱起媳婦，沖向村口的拖拉機。隨著拖拉機的轟鳴聲，大家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不是還有一個月才生嗎。不會是娃要早產了吧?”人們站在村口看著開動的拖拉機嗡嗡地議論著。“肯定是孩子流了，誰讓他們生了那么多，唉，報應啊!”話音剛落，突然，在拖拉機隱沒的塵土深處，傳來了一聲撕裂空氣的孩子的啼哭聲。人們突然安靜了下來，還沒等回過神來，遠處傳來于老三狼嗥般的叫聲：“天哪。是個男娃!”

遺產

病重的劉老漢膝下一兒一女，都已經成家，可是也都過得不那么寬裕。無論是女兒劉英還是兒子劉群都惦記著老人生前的那一套房子和攢了半輩子的積蓄。可是，劉老漢在臨走時也沒有說清到底把這些東西留給誰。就這樣，老人家清靜地走完了最后一程，把眾多“麻煩”留給了兒女們。

劉老漢一過世，劉群就帶著老婆來到了父親家。保姆小梅打開了房門，劉群像跨進自家大門一樣，趾高氣揚地走了進去。他先把這個已經有半年沒有來過的房子轉了一遍，腦子里盤算著要怎么裝修，然后把房子租出去。這時，他看到了站在墻角的小梅，便說：“小梅啊，你把老人照顧得很好，這些年來辛苦你了。現在老人也不在了，你就回家去吧。”一直站在墻角的小梅怯生生地說：“劉哥，劉伯伯讓我給他看管一樣東西，所以我先在這兒住幾天，等到我找到下一家了就走。你看行不行?”還沒等劉群開口，劉群媳婦就說：“哎，我看你是得寸進尺了吧?這個房子是我公公的，他這一死，房子就名正言順歸我們劉群了，你有什么資格住啊?還要看什么東西，你一根毛都別想拿走!快走，快走!”就這樣，小梅被劉群夫婦趕出了門。第二天，劉英和丈夫也來了，他們此行的目的也是為了老人的房子。一進門，劉英看著一切都沒有什么變化，只是小梅不見了。“小梅怎么不見了?她可別偷了老頭子的存折跑了，那可是老人半生的積蓄啊，怎么也有好幾十萬呢。快快，快找找啊，可不能讓外人拿了去!”于是，劉英夫妻倆就把老人的房間翻了個底朝天，誰還管什么紀念，就這么折騰了一上午，也沒有找到什么存折。就在這時，劉群帶著幾個人開門進來，招呼著說：“來來，看看我這個房子，你們一定滿意，租金不高而且是黃金地段!”“你干什么，劉群?這是老爺子的房，什么時候歸你了?你有什么資格出租房子啊!”劉英沖著劉群就是一頓質問。劉群剛一進門就被劈頭蓋臉訓了一頓，很是不爽，于是回擊道：“我劉群是老爺子唯一的兒子，當然有權利繼承房子，你有什么資格質問我?真可笑!你來這里干什么?”“我是老爺子的親生女兒，我也有權繼承房產。”劉英大聲嚎叫起來。就在雙方相持不下的時候，看房的人早都走光了，劉群一看，立刻氣紅了眼，竟然撲過去要打劉英，幸虧被劉英的丈夫拉開了。

劉群回到家中向妻子一一匯報了剛才發生的事情。妻子一聽，立刻拽上劉群說：“走，咱們去房管局把房子過戶到你名下，免得被劉英攪了好事!”于是，二人來到了房管局，遞上證件，說明情況。工作人員查閱后說：“抱歉，這套房子已經過戶給陳梅女士了。”劉群夫婦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才自言自語道：“陳梅?這不是小梅嘛!老頭子是瘋了嗎，怎么把房子給了她?不行，我們去找小梅，她憑什么繼承了房子?”

于是，當天二人就搭了個車，直奔鄉下的小梅家中。來到小梅家時，二人沒想到居然碰到了姐姐劉英夫妻二人。“哼，還真是冤家路窄啊!”劉群說。“是啊，你們怎么也來了?還真是稀客呢。看起來你們是拿到老爺子的房子了，來送慰問金的?”劉群反唇相譏道。“送個屁，老爺子把房子給小梅了?”劉英一下慌了：“什么?怎么會這樣?老爺子把存折里的錢也都給小梅了，這也太荒唐了吧?”于是，姐弟倆氣呼呼地走進了小梅家。推開房門，幾個人都驚呆了，房間像是一個廢棄的牛棚，只有一張炕、一盤灶臺和幾張桌椅，小梅正在灶間忙碌，而她的奶奶躺在炕上一動不動，整個房子里沒有一點生氣，像是一個墓穴。姐弟倆沒有時間多考慮這些，走到灶間就質問起了小梅：“你說，老爺子是不是把房子和錢都給了你?你這個狐貍精，用了什么招數，把老爺子的財產全騙到手了?”接著就是一陣污言穢語向小梅砸來。小梅根本沒有思想準備，只得站在灶臺旁不斷地低聲抽泣，忍受著四個人的侮辱。很快，四個人罵不動了，紛紛來到了外面，小梅丫頭片子，給我們喝泥水啊!小梅趕緊帶著哭腔解釋：“大姐，我們這里今年大旱，哪有什么干凈水啊?就這些泥水都是爬半天的山路才打來的啊!”小梅抹去了眼角的淚水，“劉伯伯總聽我說家鄉的困難，十分關心我們這里，所以他在有病之后把房子過戶給了我，讓我在他死后把房子賣了，拿著這些錢幫助家里。”劉英姐弟倆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問：“什么，是老爺子自愿給你的?”小梅小聲說道：“是啊，但是請大哥大姐放心，我沒有亂花這些錢，也沒有用到我們一家人身上，我已經把這些錢捐給村里抗旱了，村里會用這些錢打井，讓村民們都喝上干凈水。這多虧了劉爺爺啊，我們全村人都很感激他，還特意為他做了錦旗!”于是，小梅立刻跑回房間拿了面錦旗出來，只見紅色的旗面上用金線繡了“天下一家”四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