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做過生意的人,想必都有一個共同的煩惱,那便是債難討。
我在本縣搞了點批發生意。這年頭生意不好做,簡直可以用搶來形容。其他同行的生意做得很饞相,從好說歹說到塞貨上門,甚至大筆賒銷。我沒辦法,只有跟風而上。
零批店的老板就像被慣壞的孩子,你不賒貨給他們就免談。我的資金有限,生意只有艱難地運轉著。
到了年尾,生意基本就停滯了,任務便是清收欠款。去年還不錯,到了臘月,欠賬結了大半。
這天,我來到我最大的欠款戶楊老板店里。當我堆著笑,把欠條遞上去后,楊老板卻連連搖頭說:“這會兒結不了,過兩個月再說吧。”我心里一涼,又說:“能結多少結多少吧,剩下的欠款以后再說,我還等著錢備貨呢。”
楊老板火了,拒絕道:“今年貨難銷,我的店都虧本了,現在哪有錢付給你!”我在他店里掃了一眼,這話明顯是借口,如果貨沒賣掉還情有可原,但他店里的貨不多了,沒錢結賬說不過去。”做生意是忍字頭上一把刀,畢竟楊老板是大客戶,算了,他說過兩個月就過兩個月吧。
兩個月后,我又去收欠款,誰知這回楊老板幾乎是將我掃地出門。我這才想起,由于去收款時心急,居然犯了大忌。本地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收欠款不能上午去,去了會令主人破財,我到楊老板店里時,太陽才剛剛升起。
這次算我錯了,一個多月后的一天下午,我再次找到楊老板。他趴在麻將桌上,正碼得熱火朝天,絕口不提還錢的話。又過了一個月、兩個月……直到今年六月,錢一分沒收到不說,我還把熱臉送去貼了楊老板的冷屁股!
我徹底火了。欠款這么久不還,利息算下來也不少,我的生意算是白搭了,說不定連本錢都回不來!我決定收回欠款后,不再與楊老板做生意了。
其實,欠款還是收得回的,只不過要撕破臉皮,這個殺手锏,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用。
我知道本縣有幫小伙子,暗地里專門接這活兒,其中有一個是我弟弟的同學。平時我也沒想去招惹他們,但現在實在是迫不得已。
找到那小伙子后,我請他喝了酒,在酒桌上,我把情況對他說了。那小伙子把胸脯一拍,說:“大哥放心,這事兒包在小弟頭上,看在你弟弟是我同學的分上,出手費免一半吧。”
那次酒喝得高,我控制不住問了一聲:“對了,你們怎么收這欠款啊?”
小伙子卷起袖管,臂上露出兩只叫人汗毛倒豎的蝎子文身,回話說:“這個你別管,反正我們有的是法子,欠條交給我,你等著收錢就是了。”
事先,我跟楊老板去了個電話。這次我的語氣很硬,說三天后我就會去收欠款,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把錢收回來,還沒等楊老板回話,我便重重地掛了電話。
三天后,我正準備動身到弟弟的同學那里去送欠條,哪知鄉下的父親突然駕到,我只好把事兒暫緩處理,忙著招呼風塵仆仆的父親。
父親從不過問我的生意,這天不知怎么就關心起來,生意上的事兒他也幫不上忙,跟他說了也白說,我只好打著哈哈應付著。
父親問了一句:“資金有點周轉不靈吧?現在做生意,在廠家進貨都是現錢現貨,銷售卻有大筆賒賬,難做啊!”退休前,父親是鎮辦企業的保管員,對購銷生意,他還不算外行。
我正想大倒苦水,父親卻又沒頭沒腦地問:“家里老鼠多嗎?這幾年鄉下禁獵,刺猬、黃鼠狼到處都是,差不多把老鼠給吃絕了,我有好幾年沒看到老鼠了……”
我正愣著,父親點了根煙,緩緩地說道:“說起這老鼠,以前那可是叫人深惡痛絕。那時你跟弟弟還小,我們全家都住在鄉下老家房子里,家里僅有的一套家具,都被老鼠啃得到處是洞,你腳指頭還被老鼠咬破了……”
“爸,您到底想說什么啊?”我糊涂了。父親擺了擺手,說:“你的腳指頭被老鼠咬了后,痛得哇哇大哭。村里醫療條件不好,我每天都背著你到衛生所打針敷藥,心里恨透了老鼠。后來,我在鎮上的滅鼠高手那里學到了抓老鼠的方法,從投毒到活捉,不知被我消滅了多少只!當時,我還在鎮飼料廠里當保管員,這滅鼠的法子一用上,為廠里挽回了不少損失,為此,那幾年廠里還給我發了獎品呢。”
“當保管員很無聊,我就自己找樂子,玩起老鼠來。有天我突發奇想,把籠子里關著的七八只活老鼠帶到倉庫,然后在老鼠身上淋上汽油,點上火后打開籠門。那一只只火老鼠吱吱慘叫著,像一團團火球在倉庫里橫沖直撞,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又開心又解恨。誰知就眨眼的工夫,我又慌神了。有幾只老鼠居然順著柱子沖了上去,直上屋梁,倉庫里的屋梁,都是用木頭做的啊!我趕緊找來長笤帚,沾上水后拼命撲火,哪知道老鼠四處分散,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落下來的火星子,把倉庫的飼料袋也給點著了。我嚇得腦子里一片空白,連呼救也忘了。是廠里的伙計看到火光后,才紛紛趕來撲救的,好在還算及時,再晚一會兒,倉庫就沒了。”
父親摁滅煙頭,望著我一字一頓地說:“我受了處分害得全家過了好多年苦日子,腸子都悔青了。對我來說,這事兒是個天大的教訓,那以后我無論辦大小事,都會前思后想,尤其是火燒老鼠那種無法控制局面的事兒,我寧可舍棄,也不會輕易去嘗試。”
我這才明白父親的心意,父親離開后,我想了很久,打消了原先的念頭。并給弟弟打了個電話,說:“是你把爸爸喊過來的吧?你再幫個忙,跟你那位同學說聲,就說人家答應還錢了。”
大約過了半個月后,我正愁這筆賬該怎么要,沒想到楊老板居然來電話了,要去了我的銀行卡號,說一次性把欠款打進我的賬戶。我去銀行一查,錢到賬了。又過了兩天,楊老板親自駕到,手上還拎著兩瓶好酒,一個勁地向我賠不是。
他解釋說,這半年多他的心情一直不好,并不是想賴賬,而是他去年被人騙去一大筆貨,錢一直沒要到,后來只好通過法律手段,就在前幾天由法院強制執行,才挽回了大半損失。當初沒有對我解釋的原因,是這事兒丟臉,如果錢打了水漂,怕傳出去被同行譏笑。
前幾天,我的弟弟告訴我一個消息:他的那個同學為人收賬時動起手來,最后動了刀子,把事主捅成重傷。
聽了這個消息,我一身冷汗……
編輯/楊世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