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

村里來了神經病

牛各莊的牛得草剛出門，一輛越野車停在家門口，從車上走下來鎮長，后面還跟著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

鎮長熱情地引著男人來到牛得草面前，介紹說，這位老板叫楊大帥，是城里的大款，來找牛得草商量事情。

牛得草問：“我一個農村人能幫城里人什么忙呢？”楊大帥說：“老哥，我得知你家院子里有一輛東方紅拖拉機，就因為它，我要和你商量點事?！?/p>

牛得草家的院子里臥著一輛1970年產的東方紅拖拉機。包產到戶時，大隊作價賣給牛得草家。拖拉機也像人，有個生老病死的過程。幾年后，這老家伙就吭吭哧哧得干不過一頭牛，后來它索性動也不動了，成了一堆廢鐵。牛得草幾次想把它賣給廢品收購站，收購站只愿意出500塊錢，牛得草就沒舍得賣。東方紅一直臥在院子一角，現在已經是銹跡斑斑，想賣500塊錢恐怕都有難度了。

牛得草領著鎮長和楊大帥來到拖拉機前，楊大帥看到拖拉機，眼睛都放光了，說：“老哥，這拖拉機我買了！你開個價吧！”

牛得草心里歡喜，表面上卻沒表現出來，他波瀾不驚地說：“既然兄弟喜歡，我就割愛了，但最少這個數?！迸５貌萆斐霭驼?，張著五指。

“5萬？”楊大帥問，想了一下，斷然道，“5萬就5萬！”

牛得草差點尿了褲子，他懷疑楊大帥是不是說胡話，半天沒表態。楊大帥倒是急了，道：“老哥，這個價格不低了，賣吧！”

牛得草倒騰過古錢幣，算是牛各莊見過大世面的人，他知道一些撿漏之類的奇聞逸事，當下就警惕起來。如果楊大帥給500塊錢，他肯定是爽快地一手收錢一手交貨?？蓷畲髱浺幌伦映鲞@么大價錢，他認定這事就不那么簡單。于是，牛得草翻了三下手掌說：“按說呢，5萬塊錢不少了，可有些東西不能拿錢來說事。這老家伙跟了我幾十年，有感情了，我真不想輕易出手。如果兄弟真想奪愛，20萬，一分錢不能少！”

鎮長恨不得把牛得草綁起來，這不胡鬧嗎？20萬抵得上門口那輛越野車了。

牛得草把這炮放出來后，心里也后怕。要是楊大帥不要了，豈不是雞飛蛋打？

讓鎮長和牛得草沒想到的是，楊大帥一咬牙，說：“20萬就20萬，老哥你再也不能得寸進尺了。”

“不會的！不會的！”牛得草心驚肉跳地說著，嘴角都快掛到耳朵上了。

當下，牛得草和楊大帥簽了合同，楊大帥填了一張20萬的支票給牛得草。

就這樣，這輛動也不能動的東方紅歸了楊大帥。楊大帥又甩給鎮長一萬塊錢，要他派人看護拖拉機幾天。鎮長立刻打電話給派出所，要所長派最強的警力來看守拖拉機。

繼續神經

江河汽車制造廠最近的業務很不好，分管生產和銷售的鄒總急得頭大。

這一天，楊大帥走進鄒總的辦公室。寒暄過后，楊大帥說明來意：自己手頭有一輛1970年產的東方紅拖拉機，但拖拉機的發動機等重要部件已經老化生銹，自然是不能使用了。希望江河汽車廠能按照其原來的規格制造出來那幾個重要的部件，讓東方紅能跑起來。

鄒總一時沒聽明白，說：“我們不生產拖拉機，尤其不生產那種型號的拖拉機。不僅江河廠不生產，全國乃至全世界都不會生產?！?/p>

楊大帥說：“我知道這個情況，所以不是來和你商量嗎？”

鄒總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抓住了商機，道：“客戶至上是江河的宗旨。楊老板，我可以明確地答復你，東方紅的發動機等重要部件我們可以為你定做。只是，制造這些東西需要新的模具，產量基本就是一套，成本比較高，沒有50萬我們不能開機?！?/p>

楊大帥想了想說：“那就50萬，簽合同吧！”

鄒總愣了一下，當他明白楊大帥不是戲言后，樂得合不攏嘴。當下就和楊大帥簽訂了合同，并要求楊大帥繳了20萬的保證金。楊大帥也沒含糊，刷刷填了支票，遞給鄒總。

幾天后，東方紅新的“心臟”、“脾肺”、“胃囊”，乃至心血管造好了，送到牛各莊。楊大帥早雇好了幾個安裝人員在此等候。接收了貨物，安裝人員開始工作，半天工夫，東方紅的新器官就各就各位，嚴陣以待了。

周圍早就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在眾人好奇的目光里，楊大帥親自給東方紅注滿柴油，又操起手動搖把，彎下腰身，將搖把插入搖把口，嘴巴一咧，雙腳頓地，右手猛發力，搖把以搖把口為圓心轉了起來。一陣轉動后，東方紅突突突地吼叫起來，并從煙囪處噴出黑煙。楊大帥放下搖把，跳到拖拉機的座位上，抱著方向盤，一番手腳并用后，拖拉機的四個輪子轉動了！

楊大帥喜不自禁，熄了火，跳下操作臺，又塞給江河方面的人一張支票。

楊大帥好像處在一種亢奮的狀態中，他又找到鎮長，說：“鎮長，我還得請你幫個忙。”鎮長知道楊大帥是個爽快人，幫他的忙比提心吊膽貪污受賄劃算多了，于是拍著胸脯說：“楊老板，請指示！”

這輩子最值得的買賣

楊大帥要鎮長幫這樣一個忙：組織一干群眾，人數控制在100人之上， 200人之下。男女老幼的比例要適中。楊大帥要這幫人干什么呢？挺簡單——等他開拖拉機的時候，男女老幼跟在后面跑，要邊跑邊喊，喊什么隨便。報酬是每人每小時500塊錢。

鎮長說：“楊老板，這事情有難度，讓老人孩子跟著拖拉機跑沒問題，可年輕人不好弄，他們都到城里打工去了。”

楊大帥想了想說：“也是。要不這樣吧，你讓留守老人給年輕人打電話，讓他們請假回來，就跑個把小時。費用我包了，一攬子價，每人3000塊?！?/p>

鎮長瞪著牛眼說：“成！我保證明天人全部到位。要不我算一份吧？其實我們領導干部很缺錢的?！?/p>

楊大帥知道鎮長的意思，呵呵一笑說：“鎮長你就不必了，你組織一下就行，我給你一萬塊錢的勞務費。”

第二天下午，200號男女老幼齊聚在牛得草家門口。在眾人躍躍欲試的狀態中，楊大帥發動拖拉機。

在轟隆隆的巨大聲響中，拖拉機不緊不慢地駛向牛各莊的田野。楊大帥像一個坐在悍馬車上指揮戰斗的將軍，高傲，專注，興奮。

一望無際的土地上，東方紅冒著黑煙，卷著塵土。楊大帥神情莊重地踩著油門換著擋，男女老幼們在后面跑著追著喊著嬉笑著，暢想著即將到手的3000塊。

終于，一個小時過去了，楊大帥將拖拉機熄了火。他癡癡地坐在那里，淚流滿面……

楊大帥平靜下來后，兌現了諾言，給每位參加“長跑”的人發了3000塊錢，又找到牛得草，說：“老哥，這老家伙我使喚完了，現在還給你?！?/p>

“還給我？”牛得草瞪著楊大帥，“你花那么多錢就為了開一會兒拖拉機？開完了你就不要了？”

“不要了！”楊大帥幽幽地說。

鎮長也糊涂了，他問：“楊老板，你這是唱的哪出戲??？”

楊大帥微笑地看著鎮長說：“為了我的夢想！”楊大帥仰望藍天，慢慢地說著，“年輕的時候，我的家庭成份是地主。你應該知道，那個時代的地主家狗崽子。生活在什么樣的環境里。那個時候，我最大的夢想就是當一名拖拉機手，坐在高高的駕駛室里，在鄉人羨慕的目光里，瘋狂的追逐里，為祖國的農業貢獻青春?？赡鞘前V心妄想啊！一般的農家子弟都沒有這個機會，更何況地主家的狗崽子！有一次，我實在憋不住，趁沒人的時候，偷偷地跑到駕駛室里比畫著。不幸的是被人發現了，我和父母為此被五花大綁，接受批斗?！?/p>

楊大帥說：“后來，世道變了，我也變了?？晌以趺匆餐洸涣四贻p時候的夢想。有多少次，我夢見自己駕駛著東方紅，后面是看熱鬧的人群?！?/p>

“就為你經常做這個夢，你就舍得花這么多錢？楊老板，你到底有多少錢？”鎮長問。

“其實我沒多少錢，可以說，為這個夢想我花光了我所有的現金。”楊大帥說。

“搞不懂！”鎮長搖著頭說。

楊大帥年紀一大把了，還挺時髦。在回城的路上，他更新了這樣一條微博：哥花幾十萬買了鋼鐵和橡膠拼湊成的所謂豪車；哥花幾百萬買了磚瓦和混凝土粘成的所謂高尚住宅；哥還花了數不清的錢買胖的瘦的黑的白的高的矮的等等女人的一笑，哥都覺得不值。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哥前些日子被確診是肺癌晚期），哥買了這輩子最貴也是最有價值的東西，那就是——夢想！編輯/楊世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