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亞洲
與其他同志相比,我只是有點鋒芒而已。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情是隱諱自己的觀點。我愛這個國家,我愛這支軍隊。正因為部隊困難、有需要改進之處,才需要我和我們。如果它太完美了,要我們干什么?因為愛而無私,因為無私而無畏。
當到一定的職務后,不敢替別人辦事,不敢說話,戰戰兢兢,為什么?不就是為了當更大的官嗎?有私欲,你就不可能堅強,你就不可能無畏。人活一場,我不做自己還做別人嗎?官帽子像雨點一樣往下掉,哪一頂能掉到你頭上?不要去追求這些東西,還是去追求一下精神方面的東西,這方面疆界無限寬廣。
我在生活里是沒有鋒芒的。我和大家相處都很好。但是,在思想上我是有鋒芒的。真正能夠刺痛你的,真正能夠把人刺出血的,是思想上的鋒芒。而不是在于你這個人有多高傲,你有多大的官職,那都沒有用。
我寫過不少書。我寧愿我的書被一個人讀一千遍,不愿意它被一千個人只讀一遍。有人讀得懂我。很多人把鋒芒藏起來,我不藏。我藏給誰看,藏了我要干什么。
張孝祥,南宋人,秦檜當宰相時,他考進士第一,當即上疏揭露秦檜,為岳飛平反。朋友勸他收斂起鋒芒,他說,沒有鋒芒我考進士干什么?我明明有鋒芒把它藏起來我考進士干什么?秦檜是個王八蛋,我不攻擊他我考進士干什么?三問,酣暢淋漓。
我對自己的講話負責。每個人都是一個個體,每個個體都是自由的。我不能要求我的思想都給你們。我更不能要求把你們的思想都統一到某一個思想上來,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們偏要追求那種可能,這是非常虛無縹緲的,實際上做不到。
有人說,我們這輩子是什么都缺。我們小時候缺菜,長大了缺鈣,老了缺愛。年輕時缺知識,安了家缺房子,上了三十缺文憑,有了年齡又缺健康,開放了我們又缺青春,有青春時又缺開明。我們這輩子就是不缺四面八方的提醒,夾著尾巴做人!我們總是生活在別人的評價體系中,想想挺可悲的。但是今天的年輕人不活在別人的評價體系中。這一點很可貴,很難得。我們不僅要使用他們,還要珍重他們。
如果大家都不講真話,那就讓我一個人來講真話好了。欲上天堂,必下地獄。我愿意做思想先鋒,我愿意做自由思想的殉道者。我連活著都不怕,還怕死嗎?在中國,講真話真難啊。但我還是要講真話。我為什么如此?我為什么孜孜不倦地如此,即使碰得頭破血流也不退縮?那是由于我太愛這支軍隊,太愛共產黨了。“我把黨來比母親”,兒子對母親能不講真話嗎?兒子如果欺騙母親還叫兒子嗎?
李先念主席當軍長時,手下有一個英勇善戰的師長,叫熊厚發,24歲。西路軍失敗后,他跟隨李主席一起撤往祁連山。這時,他的師政委逃跑了,還偷了李主席一匹馬。熊厚發大怒,猛地一拍,把胳膊拍斷了。我問李主席:“拍桌子呀?”李主席說:“哪有桌子拍?是拍在石頭上!”后來傷口化膿,不能隨部隊走,留下養傷,被馬匪俘虜,押至西寧,綁在炮口上用炮轟死。馬匪把其他戰死和被殺害的紅軍師以上干部的尸首用毛氈包起來,用火車運往南京邀功。天氣寒冷,尸體凍得硬邦邦的,居然可以不用人扶就直立在車站月臺上,排成一排。我看到了那張照片,當時我的眼淚就淌了下來。想想先烈,我們憑什么患得患失?
我寫過《大國策》,有人說我有親美傾向。那是他們沒讀懂我。真正讀懂我的反而是美國人。美國人一直對我非常注意。當年對我是不錯的,數次邀請我赴美訪問、學習,很下工夫。但是最近他們在研讀了我的著作之后,知道我骨子里是個徹頭徹尾的愛國者。美國中央情報局列了一個我國黨政軍干部的黑名單,名單上都是堅決反美的、不可能被和平演變的、“死硬的”共產黨員。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摘自《中外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