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范才

經年在外,“故鄉”的影像已經越來越模糊了。要不是因為奶奶的緣故,我或許都不會回到湖南的老家。
去外省上大學后,我逐漸的回家少了,以至于僅僅是春節有限的假期內才能趕回生育我的老家,陪奶奶呆上幾天。
這成了奶奶每一年的最大指望。這次回到家,又不例外,奶奶問我的第一句話依然是像往年一樣,“這次能多呆幾天嗎?”再粗心的人也能聽出她言語中的小心翼翼,奶奶顯得很敏感,她為我們能獨自闖蕩在外感到了深深的滿足和榮譽,卻又想著我們能暫時拋去那一切留下來守著她。
過去很多年,一直拒絕用拐棍的她如今僅僅是從廚房到她臥室的距離也得拄拐了。奶奶彎下腰也變得很困難,但她依然可以很有條理地照顧好自己。
電視上各種節目非常豐富,奶奶幾乎都看不懂,可她卻認識屏幕下方的很多字。“我的眼力還是可以的。”奶奶不止一次地在我面前念了出來,然后很自豪地向我詢問有沒有念錯。今年的央視春晚,趙本山缺席了,但很多電視臺不時把他的小品重放。這也是奶奶過去這些年通過電視唯一認識的人,盡管她對小品中許多引人發笑的“包袱”一臉的茫然。
這個一日千里的世界,在我們的腳底下奔流不息,卻把養育了我們兩代人的奶奶遠遠地甩在了身后。我拿出iPad,翻出收藏的我和朋友們的一些照片,教她怎么用手指去翻頁。奶奶翻到了七年前去深圳旅游時的照片,顯得很驚奇,忙不迭的問我這么多年了,照片怎么還能在呢,又怎么到這個里邊去了?根據她的生活的經驗,照片只有沖洗出來了才能保存到現在,我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向她解釋當前數碼時代的奧秘。
奶奶已經88歲高齡,24歲第二個兒子還抱在懷里的時候,爺爺就被國民黨軍“抓壯丁”,后來隨著國民黨敗退到了臺灣。一別數十年,1988年臺灣“解禁”后全家才第一次獲知了島上親人的音訊,只是時代和歷史早已滾滾向前了。就這樣,奶奶守寡至今,以一羸弱婦人之力養育大我父親兄弟二人。
春節,是商場里的琳瑯滿目,是商家眼里滾滾財源的假日經濟,是電視上各種節目的插科打諢,是餐桌上的美食和美酒。可在奶奶的眼里,這一切跟她毫無關系。吃的,她已經吃不動了;看的,有些她也已經看不大明白;甚至,連我們過年回到家,山南海北地開懷暢聊的時候,奶奶也早已插不上話。在她的言語環境里,她僅僅知道身邊的親人、一年里打過照面的鄰居身上那些無人感興趣的瑣事。每回甚至她還沒有講完,聽著的人早已知悉就里。
每年春節,散居各地的子孫輩們都會趕回到她的身邊,可這除了帶給她心理上的慰藉外,已經很難走進一個老人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