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是不能飛的

秦德龍

記得很早的時候，他給兒子講過一則童話。童話里的那些人物，全都長著翅膀，在天上飛來飛去。兒子眨著亮晶晶的小眼睛，對自己面臨的世界產(chǎn)生了極大的好奇。其實，許多家長都這么做過，用童話來啟迪年幼的心靈。

兒子居然相信了那則童話。兒子用稚嫩的手筆，畫了一生中第一幅圖畫：一個長著翅膀的孩子，在海洋的上空飛舞。兒子畫得是那么生動，他情不自禁地擁抱了兒子。

但是他明白，兒子還小，現(xiàn)在還不能告訴兒子，人類是不能飛的。

兒子時常把小伙伴們引到家中來玩。有一次，孩子們畫了許多圖畫，拿給他看。孩子們畫出來的物體，全都長著帶羽毛的翅膀，想怎么飛就怎么飛。畫面上，不但有飛翔的人類，還有飛翔的禽獸、飛翔的太陽、飛翔的月亮……

他很想告訴孩子們，人類是不能飛的，除了自然界那些帶翅膀的動物，其他動物都不能飛。但他知道，如果對孩子們說出真相，那是一件很殘酷的事兒。他更知道，孩子們正在長身體、長智慧，決不能讓孩子們折斷想象的翅膀。

于是，他笑了笑，什么都沒說。

他悄悄地注視著兒子的目光。兒子把一切都視作了帶翅膀的精靈，用畫筆畫出最新最美的圖畫。在兒子的筆下，人人都在展翅飛翔，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兒子的班會，他也去了。小學生的班會，竟是孩子們舉辦的一次畫展。畫面上色彩繽紛，萬象繁榮。他與同來的那些家長，全都抑制不住興奮，對著畫面指點評說。他將全部畫作審視了一遍，發(fā)現(xiàn)了一個共同的特點：這就是孩子們畫出的人類，全都天空中飛翔。

無疑，畫展是成功的。孩子們需要鼓勵，需要展開想象的翅膀，飛翔到任何可能到達的疆域。

面對孩子們，他真的很想說出真相，人類是不能飛的。但他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也許，什么都不需要說。孩子們正在一天天長大，將來進入社會，什么都會明白。這才是科學精神。科學精神的真諦就是——不在孩子們還相信童話的年齡，就告訴他們一切。

對自己的兒子，他總有一種擔心：這小家伙，會滑到什么地方去呢？會不會不可救藥呢？會不會成長為一個帶翅膀的傻家伙呢？

他的擔心是沒有必要的。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兒子已經(jīng)不作畫了。兒子把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把自己的許多想法，深深地埋進了自己的心里。

兒子的那些同學也早就不作畫了。他們和兒子一樣，悄悄地成長著。

18歲的時候，兒子和同學們一道，舉行了成人禮。

他靜靜地觀察著兒子。兒子的青春期，他還暗暗地做過記錄呢，比如，什么時候長出了毛茸茸的胡須，什么時候變成了公鴨般的嗓子……

他已經(jīng)注意到了，兒子扔掉了畫筆，不再畫那些飛翔的人類，不再畫那些長翅膀的精靈。

有一天，他問兒子：“好久，沒見你畫畫了，你怎么不畫那些飛人了？”

兒子給了他一個無語的笑容。

兒子長大了。兒子不再像小孩子似的，隨手涂鴉了。不用兒子做出回答，他已經(jīng)明白了一切。

他知道，自己期望的結果出現(xiàn)了。兒子已經(jīng)不相信童話了，已經(jīng)不再問自己是從哪里來的，也不需要誰來回答到哪里去。千奇百怪的問題，兒子已經(jīng)從書本上找到了答案，在社會的課堂上找到了答案。

若干年后，兒子結婚成了家，也有了自己的兒子。

當了爺爺?shù)乃匆妰鹤诱诮虒O子作畫。孫子用稚嫩的小手，畫出了一群長翅膀的人類。

摘自《鄭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