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夢

郭金龍

記得那是我上小學的頭天晚上。娘說，她生我的頭三天夜里做了個夢，夢見一條金色的長龍從天上飛下來，落在俺院子當中的一口井中，清涼涼的井水溢出了井口，流淌在院子里，家里養的豬羊牛馬雞都跑到水中，邊飲水邊戲耍……

娘說，她覺得這夢很神奇，剛好這一年是龍年，她和爹就把我起名叫龍娃。

娘還說，我滿月后，她抱著我翻山越嶺跑到十多里外，叫算卦最準的“瞎半仙”給我算命。娘報了生辰八字，那“瞎半仙”掐著手指，口中喃喃自語了片刻就拱手道：恭喜恭喜！大嫂，這位學生可是大富大貴命相啊！在生你這位學生的頭三天夜里，你做過一個夢，夢見一條金色的長龍從天上飛下來……娘說，真神呀，“瞎半仙”說的和她做的夢一模一樣！

娘說，上學前告訴我這個夢，就是要我知道，我是大富大貴的命，和村里那些同齡的孬蛋、狗娃們不一樣，要好好念書，長大了好有本事做大官，讓爹娘都能跟著我享福！

當初的我，對娘說的夢與富貴命相的聯系似懂非懂，但娘說的夢境畫面卻清晰地印在我腦海中。

伴隨年齡的增長，娘的夢總會時不時地重現在我的大腦屏幕上，且有了新的領悟：我的爹娘都屬羊，姐屬豬，妹屬馬，弟屬雞……我家人的屬相和夢境中飲水戲耍的家禽牲畜相對應，這是否真的就兆示著家人都要因我這“天上飛下來的龍”而得福？

盡管上學后知道了算卦、命相之說都是迷信，但在我的潛意識里依然渴望自己的一生能大富大貴，也能給家人帶來幸福……由娘的夢形成的潛意識頑固地留存在我大腦中，成為激勵我不斷奮發向上的動力。

小學，我是學習尖子；中學，我還是學習尖子……即便因文革而輟學，一度破滅了我要通過上大學走出山溝、躋身社會上層的夢想，但我對自己的人生前途依然抱有希望，上學期間養成的讀小說興趣促我定下新的奮斗目標：勞動之余堅持讀書寫作，長大當作家！

也真巧，一次偶然機會，我在從城市下放回農村的表叔家，發現一箱古今中外的小說。我在答應表叔“絕對不能讓外人看到”的要求后，被準許一次借兩本書。我竟然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充分地享受著讀書的樂趣，從中汲取了受益終生的營養……

我那時的讀書興趣也影響到了妹妹和弟弟。在文革后期，雖然學校都復了課，但俺村大多數家長都只讓孩子上到小學或初中畢業就回村勞動了，妹妹和弟弟卻都在我的支持下先后讀到了高中畢業。

那一年秋天，恢復高考的消息傳到了山鄉，我意識到改變命運的機會來臨了，滿懷信心地鼓勵妹妹弟弟和我一起報名參考！他倆作文水平較差，我寫了30多篇范文讓他倆學習。也還真的猶如神助，兩篇高考作文題竟然都包含在我的30多篇范文中，結果俺仨語文都考了高分，總分也都超過了錄取線。我成為一所名牌大學本科大學生，妹妹和弟弟都成為了專科大學生。

在我領回錄取通知書的那天，不識字的娘拿著通知書翻過來翻過去地看了好半天，眼眶里滾動著淚花說：古時候這都是皇榜啊！俺龍娃真的中狀元了，要大富大貴了！

盡管我知道“梅花香自苦寒來”，但心里十分清楚，促我考上大學的原動力還是俺娘的那個夢。

妹妹弟弟大學畢業后都當了教師，在城里結婚安了家。

我大學畢業后成了無冕之王——報社記者，得益于黨的知識分子政策，很快也把在農村的妻兒辦了“農轉非”。

而后，為了幫助尚留在山村的姐姐及一雙兒女改變命運，我先后把她的兒子和女兒都轉到市里最好的中學學習，從而使他們相繼都考上了大學；利用姐夫在城里當工人的條件，我又東奔西跑將姐姐辦了“農轉非”，姐夫因此得以在單位分上家屬房，全家才過上正常的城市居民生活。

尊重老爹的意愿，他老人家的戶口一直還留在老家，但多年前就把他接到城里輪流在我們兄弟姐妹四個家里居住，安享幸福晚年。

如今我們兄弟姐妹四家的兒女一個更比一個強，有博士、碩士，最低也都是本科畢業。他們大都從我們居住的小城市走了出去，分布在北京、上海、深圳、廣州、西安等大城市工作，成了家，有了他們的下一代。

在老爹九十大壽慶典上，我看著幾十個直接或間接受益于我幫助的爹娘的兒孫們，驀然，腦海中再次顯現出娘的夢境——想到在我大學畢業第二年就突發腦溢血去世的娘，悲喜交集的我在心里說：娘呀，你的夢境，除你之外都應驗了啊！

在壽宴上，我第一次和姐姐、妹妹、弟弟說了娘和我說的夢。他們都說很神奇，但也都覺得奇怪，娘為什么從來就沒對他們說過？

我便大聲和老爹說了娘的夢，并問老爹知不知道？雖有點耳聾但頭腦還清醒的老爹說：我——我沒聽你娘說過，不過，這夢里的事，我隱隱約約記得。哦，想起來了，是跟你娘才結婚的時候，一天黑地，俺倆跑到鄰村聽說書人說過，好像說的是——是哪個貴人還是皇上的娘做的夢。

頓然，我心中涌起感情的波濤，眼中盈滿熱淚，大聲感嘆道：娘啊，我平凡又偉大的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