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黎明
三月的陽光,輕輕地灑在公園里,公園便有了青青綠綠的色彩。微風吹過,湖面漾起一陣陣漣漪。半空中,那兩只翩翩的蝴蝶,迎風一扭一扭地飛,高高地讓人想起梁祝。
小男孩手中牽著的是一個三角形熱帶魚狀的風箏,飛一陣子,那魚兒就下來休息一會。男孩穿了薄薄的白色開司米套衫,小臉興奮得紅撲撲的,額頭冒出細細的汗珠,一手擎著線圈,一手舉著魚兒,向前跑上十數米,那魚兒便晃晃悠悠游到空中去了。
草地邊的椅子上坐著孩子的母親,微笑的目光隨著男孩的身影移動。
一個佝僂著背、衣衫陳舊的老頭,往湖邊靠了靠,好讓那牽著風箏的孩子過去。他是這里的一個老裁縫,略顯肥大的袖口磨出些毛邊兒了,藍色便裝的膝部,打了個不顯眼的補丁。他在湖邊不遠處租了個小小的鋪面,光顧的多是些老顧客。
“真是個可愛的孩子,”老頭在心里思忖,“多么快樂、天真。他的母親,那么的安詳,她的日子一定過得舒適、幸福,不用為奔波生活發愁。”
老頭的童年,似乎全是在師傅師兄弟中間過的。先是幫師傅家干活,抱孩子、掃地、挑水,后來是打下手,縫縫紐扣,給客人送衣服。十四歲快出師的時候,裁壞了客人的一件衣服,沒錢賠,又替師傅干了兩年的活。他從沒有風箏,也沒有其他這類的玩具,整個的一生都是在艱辛困苦中度過的。
他轉過身,看著天空里造型各異的動物們,看著那愈飛愈高的彩色熱帶魚。“這沒什么好玩的。”他這樣想著,回到了大院角落的鋪子里。
接下來的幾天,男孩紅撲撲臉上的興奮和高高舉著風箏跑動的樣子,就總出現在他的腦子里。做衣服花不了他多少時間,再說需要他縫制的衣服也的確說不上多,他做的大多是些式樣古板的衣服。
空閑下來的時候,那快樂男孩和安詳的母親便出現了。老頭把自己想象成那個幸福的男孩,母親坐在身邊,慈愛地看著他……
日子就這么過著,老頭的心里時時浮現出穿著開司米衣衫的男孩和那飛得不算太高的魚兒。
有一天,老頭回家的時候,看到路邊有一些細細的篾片,應該是篾匠丟棄的下腳料吧。老頭的心怦怦跳了起來,一個愿望忽然進入了他的心靈。他似乎不經意地四下張望了望,然后彎下腰,卷起那些篾片,拿回家去了。
老頭用刀把篾片再削細削薄了些,試了幾次,做成一個三角形的風箏骨架,再找出一張棉紙糊上,綁上線。
現在,老頭有了一個自己的風箏了。他仿佛看到自己穿上白色的開司米套衫,擎著線圈向前跑,母親噙著笑在一邊照看著自己。
風箏在裁縫鋪里躺了幾天,老頭用顏色又把它裝飾了一下,紅紅綠綠的,好像熱帶魚的模樣。閑著的時候他就拿出來,想象它在空中飛舞的樣子。那個夢境似乎更真實了。
一個晴朗的清晨,當天際剛出現一抹亮色時,老頭早早起了床,拿著他的風箏來到了湖邊。
薄薄的霧氣散在湖面上,小草還噙著露珠,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鳥叫,空氣中散發著令人愉快的清香味兒,整個湖邊看不到一個人影兒。
他舉著風箏,跑動起來。風箏栽倒了幾次,終于飛起來了。老頭舉著手,笑逐顏開,他仿佛覺得自己變成了那個小男孩,母親慈祥地微笑著跟在后面。
接下來的幾天,老頭總在清晨到湖邊來放風箏。他的風箏飛不了很高,但總能搖搖晃晃地游上天空。他盡情地玩夠以后,在晨練人們腳步聲響起時,帶著輕松滿足的笑容回去了。
一天清晨,風比前些天大,老頭的風箏斷線了,游向了天空。
老頭著了涼,臥床不起。
當他終于躺下歇息時,臉上仍然堆著寧靜的微笑。他覺得自己是去尋找那飛向天空的快樂的魚兒了。想象中,他又成了那個孩子,被母親照料著,在草地上嬉戲。
岔路口
羅伯特很著急,個子嬌小的妻子快要生產了。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羅伯特有點擔心。
“都怪這該死的下雪天。”羅伯特小心地開著車。天空灰蒙蒙的,雪花似乎又密了點,肅靜的路上只有馬達的聲音。天氣預報說晚上有暴風雪。
簡的預產期原本還有三個禮拜。午飯后雪兒到屋里來,簡還和它窩在沙發里說話,弄了好些好吃的給它,簡說雪兒應該加強營養。
雪兒是鄰居家的小公主,肚子和簡一樣,鼓鼓的,有小狗崽了,說起來羅伯特還是因了雪兒才認識簡的呢。
雪兒玩累了,舔舔簡的腳,挨著簡躺下了。簡肚子里那著急的小家伙就鬧騰著想出來了。
鮑比醫生在電話里說,他在鎮上辦點事,很快就過來。可這天都快黑了,還沒見影。簡開始感覺腹痛了,這不,羅伯特急得開車出來迎鮑比了。
從東坪出來,開車半個小時后是個三岔路口,過了路口,是一個長長的上坡。往常,上了坡再有二十來分鐘就可以到鎮上了。鮑比醫生的診所在小鎮南端。往年春暖花開的時候,羅伯特和簡總會騎上單車,到上坡的盡頭,沿著左拐的小路筆直走,就看到他們的小溪那么安靜地在那兒等著了。坐在溪邊,放上根釣竿,一起看云卷云舒。
三岔口的另一邊通向縣城,簡就是在那小縣城里長大的。原打算風雪停了就回到那兒去待產,現在看來,似乎一時半會兒都去不了了。
“這該死的鬼天氣。”羅伯特咒罵著,一邊告訴自己要鎮定。
過了三岔路口,雪好像更密了,抬眼望去,天地一片灰蒙蒙的,視野中竟見不到一個活動的影子。拐個彎上完坡,羅伯特看到一個黑影,逐漸放大了,黑影成了個戴眼鏡的紅鼻子男人,站在路邊鼓搗一輛小車。看到有人過來,他揮著手使勁嚷。
羅伯特感覺有點亂,腦子里出現的全是簡痛苦呻吟的樣子,他只想快點找到鮑比把他帶回家,并不想多生枝節。可在這么糟糕的天氣出來趕路的人,想必是和自己一樣,有不得已的急事了。
下意識地踩了剎車。紅鼻子男人說恰巧他也到鎮上,請羅伯特順道捎他一程。羅伯特看了眼漫天的雪,打開車門,帶上他走了。
“謝謝你,我都快凍僵了。你看這車,早不壞晚不壞的,著急用的時候倒罷工了。噢,我叫渥爾夫,要是你方便的話,能不能送我去一下鎮西的修理站?我有很重要的急事,得趕緊把車修好。”渥爾夫請求說。
遲疑了一下,羅伯特轉了轉方向盤,往鎮西方向去了。
渥爾夫下車時,向羅伯特道謝,并向羅伯特打聽去東坪的方向和路況。說是受了鮑比醫生的囑托去那兒出診的。
“鮑比醫生,他怎么了?”
“鮑比嗎?他出了車禍,胳膊受傷了。現在打完石膏正躺在縣城的醫院呢。他惦記個病人,讓我到東坪替他出診,有個產婦快生了,弄不好是難產……先生,你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
羅伯特頭冒冷汗,面色發白,這就是他待產妻子正等著的人!而他差點錯過了。若是剛才不加理會,若是剛才硬著心腸開走了,若是剛才在鎮東口讓他下車自己去找修理站……羅伯特不敢想下去。
掉過車頭,羅伯特帶著渥爾夫回到岔路口,回到東坪,可憐的簡果真難產了,渥爾夫替她動了手術。凌晨,一聲女嬰的啼哭讓羅伯特滿眶淚水。
一個月后,雪兒帶著四只雪白的小狗崽,到羅伯特家做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