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勇軍
前面的車燈閃了幾下?;窝?。這讓林小敬感到非常不解:閃什么燈,交通規則不懂嗎,你逆向了。
林小敬一天到晚加班,細想,卻不知道在做什么。沒有出處,沒有方向,沒有目標,非常古怪的悲劇。這個世界上確實有各種各樣的悲劇,林小敬想,這應該也算一個。又是周末。林小敬加完班,已經快凌晨了。他給老婆發了個短信,告訴她,想去喝點咖啡,也許要坐到天亮。林小敬老婆在大學里教哲學。她批準了林小敬的申請。
西海岸咖啡館門前是花園。花園兩邊是瀝青路,路窄,車輛右進右出。林小敬開著車進入。本想喝到天明的,沒想到,咖啡這東西喝多了也撐得慌。林小敬坐不住了,開著車子從右車道出去。結果碰到了逆向行駛的車輛。
對面的車頭燈對著林小敬,遠光近光交替閃了幾下。林小敬搞不清楚對方的意思。本著來而不往非禮也的古訓,林小敬也用車燈閃了對方幾下。然后,雙方的車燈都暗了下去,夜晚呈現出本來的顏色。林小敬在等對方倒車,但對方沒有。對方在駕駛室里點亮了打火機,燃起了一根香煙。在火苗騰起的瞬間,林小敬發現對方是美女,臉上映出蠟像的光澤,沒有什么可以稱之為表情的東西。
這就讓人生氣了。
林小敬也點燃一香煙,打開天窗。林小敬仰頭看著藍色的煙霧順著窗戶邊沿以優美柔和的流線狀緩緩地滑出去,消失在無邊無際中。林小敬已經很久沒有抬頭仰望星空了。繁星、蒼穹、浩渺,宇宙、光年、黑洞。林小敬把煙蒂彈出車窗外時,還發現花園里種的是郁金香,一朵朵盛開了,像盛紅酒的高腳杯。
美女發動了車子,迎著林小敬開了過來。她的車技不錯的,在離林小敬的保險杠十厘米處停了下來。她從車窗里探出頭來,褐色的頭發。
“大哥,你退點,不就沒事了嗎?”
林小敬也從車窗里探出了頭,說:“你逆向了,美女,要不認個錯,我就退?!?/p>
美女說:“是我錯了,但我不認,你能咬我嗎?”
林小敬不能咬她,咬她就犯法了。
林小敬關上車窗打開音響閉上眼睛?!坝⒏瘳敗苯M合的專輯《公元1990年》中的經典歌曲《我的過錯》、《欲望的原則》、《信仰之河》相繼在耳邊響起。音響是專門配置的,低音效果極佳,像是靈魂在淺唱低吟。林小敬喜歡音樂。他總是覺得,音樂和時間一樣,有種神秘的東西在里面。多少次夢里,林小敬想偷偷地繞到音樂或者時間的背后去看一看,究盡有什么攝人心魄的東西在里面。但是,上帝說,這個是不行的。上帝的神情是嚴肅的,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
最終都逃不過音樂和時間。
有人敲林小敬的車窗。是美女。林小敬把音量調小了點?!坝⒏瘳敗敝鞒纳らT瞬間低了下去,很有些把欄桿拍遍、無語問蒼天的樣子,憋得慌。
車窗下降,香水味撲了進來,有點嗆。
她問林小敬,咖啡喝過了。林小敬說,喝過了。
美女說:“我是來喝咖啡的,有本事,你就等著吧?!彼蚩Х鹊曜呷?,林小敬從后視鏡中看見她笑得手捂肚子。高跟鞋敲擊著城市的路面,漸行漸遠。然后,美女轉身,撩人的轉身。浮想聯翩的林小敬聽見遙控的聲音——“笛”,車燈又一次熄滅,像某次遠行前的告別。
聽完專輯,林小敬又到附近的大街上轉了轉。街上偶爾能見到幾個人,林小敬喜歡靜靜的街道,不鬧騰。他回到西海岸咖啡館,美女的車子還停在那里,對峙著。
林小敬坐在車內,打電話咨詢交通警察。交通警察問明情況后批評了林小敬。踩腳油門倒個車就能回家睡覺了,多好。但林小敬沒有,他想要一個結果,牛都買了,還在乎再買根牽牛的繩子。古人好像就說過類似的話。
能提神的咖啡最終沒能抵擋住時間的考驗。林小敬在車里睡著了。他醒來時,晨曦微露,對面的車子不見了?;谢秀便钡牧中【椿丶伊恕U劜簧鲜裁锤吲d。餐桌上的牛奶正冒著熱氣。林小敬以一個學生的口吻問教授哲學的老婆,我是不是做了件錯事。
老婆說,從本質上講,人的一生難得做幾件對的事。復雜了。聲東擊西,是一個哲學家慣用的手法。林小敬覺得,老婆越來越像哲學家了。哲學家的要求總是很高,不可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