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麗莉
二丫寄養在奶奶家的日子大約有一個月,因為爸爸媽媽帶二丫的姐姐去上海看病做手術。二丫從小生活在外地,奶奶家,是個陌生的家,奶奶是個陌生的人。奶奶也不喜歡二丫,因為她是個丫頭。二丫天天坐在那個叫做解放西路的小街邊,看人來人往。檐下有一個石臼,二丫最愛玩的就是這石臼和石杵,還有就是不停地開關著門。除此之外,二丫天天看著路口,盼望爸爸媽媽和大丫早些回來。那年,二丫剛好五歲。
二丫穿著一件黃底碎花的倒背衫,齊耳朵的短發是爸爸親手剪的。爸爸喜歡二丫,二丫也喜歡爸爸,可是二丫很生爸爸的氣,為什么爸爸走的時候不把自己放在外婆家呢,外婆多好啊,外婆好疼二丫的。以前每次去,外婆總是拿著小酒盅裝冰糖給二丫吃,外公也去地里挖埋在地下的甘蔗,然后洗干凈,用切豬草的鍘刀把甘蔗切成整整齊齊的一小節一小節,把節頭全部都切掉,外婆還會把甘蔗的外皮披掉之后再把甘蔗遞給二丫。實在沒東西吃的時候,外婆家里的那口大缸里還有寶貝,是一缸的泡蘿卜,酸酸脆脆的,也很可口。
奶奶家比外婆家富裕得多,但也比外婆家冷漠得多。也許沒有那天中午的挨罵,沒有叔叔的譏諷,二丫會乖乖地等爸爸回來。
那一天,如往常一樣的平常,天空晴朗,萬里無云。二丫如往常一樣地吃中飯,但那天真不巧,二丫把菜掉在了衣服上,又滾落到地上,弄臟了衣服又損失了菜。奶奶不知道是因為二丫弄臟了剛換的干凈衣服,還是心痛掉了的菜,罵二丫,連她不喜歡的長媳一起罵了:“你媽媽是怎么教你的?吃飯都不會好好吃?”二丫覺得自己錯了,沒敢吭聲。坐一旁的叔叔說:“嘖嘖嘖,這孩子,呆!”
吃完飯,二丫悶悶地坐在門檐下,望著路口,突然耳邊響起外婆寬厚地笑著說:“二丫,來,來外婆家。”接著,外公也笑著說:“二丫,來吧,跟外公去抓魚。”二丫開心地笑了,站起來,就走到路口。外公外婆的聲音似乎一直響在二丫的耳邊,引著二丫繞著環城西路出了城。
出城的路好遠啊,二丫足足走了兩小時。路過紅太陽廣場,路過車站,再往前走是棉紡廠,沿著大路,二丫知道,外婆家叫“七里蔣村”,就在馬路邊上,以前媽媽抱著二丫走過,感覺并不遠。外婆家村口有個大池塘,二丫認得。二丫還坐著外公的獨輪車走過這段路,那感覺更近了,根本沒有走多少路。二丫對自己充滿了信心,相信吃晚飯前一定能走到外婆家。
二丫一路看著街邊的人物和事情,慢慢地走過了棉紡廠。呵,過了棉紡廠就是郊區了,環境風物隨之一變,馬路兩旁是成片的田地,清風吹著清風,碧浪打著碧浪。二丫不停地走,開始認真地看著路旁的村子,仔細地辨認。當前面出現房子的時候二丫期待那就是外婆家,可以走近了卻不是,再往前走,是望不到頭的田地。二丫覺得有些累了,腿好酸啊。路明明是這條路,唯一的。可是走了這么久,怎么也該到了呀?外婆家在哪兒啊?信心一點兒一點兒地在消失,難道外婆家的村子突然消失變成了一片田地?天慢慢地有點灰下來。回去的路在身后,是奶奶家,而前面是二丫向往的溫暖的外婆家。五歲的二丫倔強地不愿放棄這次本能的出走。因為如果回去,不知道面臨的會是什么。
晚上就可以睡在外婆家高高的大櫥上,可以擠在外婆的腋下,還可以叫外婆撓癢癢。二丫只要想到這些,就似乎又給自己增加了動力。外婆家總是不遠了吧,繼續走吧。走著走著,天越發地黑了,二丫覺得害怕了,肚子餓了,而且實在是累了呀。爸爸呀,媽媽呀,誰可以告訴二丫,外婆家在哪里啊?只有馬路上的行人匆匆而過,汽車在身旁呼嘯,帶過的風幾乎要把小小的二丫刮倒。二丫嚇壞了,走在邊邊上。邊邊的路基外是一條溝溝,二丫一個不小心,右腳就滑到溝溝里,踩了一腳的爛泥。無數次給自己的積攢力量終于在這一個小小的挫折之后給完全摧折了。二丫無所適從,二丫不愿回頭,又完全迷失了方向,站在路邊,終于放聲大哭起來。
二丫不知道站在路邊哭了多久,直到有一輛車在身邊戛然停下,司機把她弄到車上,問她要去哪里?二丫哭著說要去外婆家。
好吧,送你去外婆家。
二丫坐在車上仍停不住地抽噎著。司機說:再哭,再哭就不送你去外婆家了。二丫嚇得馬上止住了抽噎。車子在城里轉了個圈,等二丫回過神來的時候,車子已停在奶奶家門口了。
后來,二丫長大了,爸爸告訴她,帶她回去那個人是奶奶家后門的郝叔。二丫說:上帝保佑郝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