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慶春
關于這篇短短的虛構肯定不是游戲性質的,當然肯定又可以被認為是游戲態度的產物,我只是沒有辦法擺脫一些困擾,嚴肅到呼吸緊張,所以才獲得某種游戲的抽離的力量。
這是一個嚴格的時序性的寫作的沉淀,一天、一天,然后給自己一個時間點告訴自己到此為止,否則這樣的寫作可以和我的生命等長。但是,文字中的那個和烏鴉共聚的“我”必須戛然而止。也就是,這個文字首先建立在一個特別清晰的線索上,這就是我或者時代的日期,這一段日期的集合。這個線索其實非常重要,它堅不可摧地提供了文字中無數可以進行考據的線索,這個線索蔓延到一個非常逼仄的生活范圍內部,以及這個內部伸向所謂更為廣闊的世界的各個區域。它是全球性的。也就是這篇文字假設了一個生活在一個規定性里的我的全球性假象,那些信息沖擊而來,而后又擴散開去。
擴散就需要動力。一種流體性的,一種離散性的,而所有流動和離散都來自動力。動力其實很簡單,就是邏輯,一種分裂的可能性的邏輯。這也是一種混亂中堅不可摧的東西。我知道這個邏輯是什么?關于這個世界的根本焦慮或者關于我作為人的一種焦慮。所以,這篇文字非常嚴肅,這種嚴肅帶來了擴散和流體的邏輯。
我的日常工作絕大部分和“故事”有關系,講述如何制造“故事”,以及參與“故事”的制造,這是當下電影工業參與者的宿命。這個“故事”已經是全球化的了,按照帕慕克的說法,這個全球化早在二十世紀初期就在文學領域展開,當然,在電影工業的敘事消費品生產中,中國電影還處于對于“故事”理解的某種幼稚狀態。但是不管怎么樣“故事”其實對于我自身而言是一個極其外來文明的東西,我的身體其實也存在著某種對抗性。我有機會可以不“故事”嗎?或者說,我能夠對“故事”訓練給予我的高度的邏輯、結構思維方式進行一次破壞性、游戲性的使用嗎?這也是一個嚴肅的“游戲”,也就是保存高度的訓練之后的大腦即興狀況,一種猝不可及語言文字的覆蓋過程。
邏輯在背后發揮著力量,支撐著組織、選擇、過濾。于是,這篇文字就是一個剪輯性的寫作,在一個明確的時間軸線下,對于大量的可以考據的、確定無疑的材料進行剪輯。這個剪輯背后的邏輯其實是故事、是世界觀和價值判斷。剪輯的外部的流程是文字的感覺、重量、音樂性、意境等等這類概念給予的基本感覺。當然,所有的剪輯的詩學都可以被政治學化和倫理學化。
剪輯是電影的概念。在這里我很想補充一下電影的視覺性和文字的關系,電影是徹底排斥文字的,因為電影永遠是具象的、物質性的,而文字則恰恰相反,文字是抽象的、精神性的。“麥子”的圖像未必對應“麥子”的文字符號,而“麥子”的文字符號也必然對應一種視覺性聯系,這對于有此生命經驗的人而言必然如此。所以,文字包含著不確定的視像性,又極為抽象和精神性。這種性質可以對于“剪輯”而言妙不可言,很多偉大的電影作者其實在這個層面上,將文字經驗衍生到電影生產中去,這就是電影影像的精神性的某種來源。對于我個人而言,使用文字材料和使用影像材料很多時候截然分開,但是又密不可分。電影總是反文學的,但是它和文學的神秘聯系在于敘事的基本規則以及精神性體驗。
所以,我試圖讓文字處于視像性的邊緣,可視、有光影,但是文字流在剪輯之后,你發現這是電影無法做到的。這里面不是速度的障礙,而是超越了物質性影像組接的可能,這也是文字其實是影像不可替代的魔力。
我在2012年3月確實處于一個身體的修復期,在這段時間內,我難得很安靜地擁有了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我很開心,我沒有用如此難得的饋贈去做一個非常故事性的工作,而任由自己去日復一日地想象。我邀請了烏鴉這種鳥類,它在冬天的北京日常而醒目,它也來源于魯迅的文學。所以,在對這個世界進行了一次貌似混亂的表達之后,我最后還是向魯迅致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