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重量(組詩)

陳德根

春天的重量

航船從彼岸運來我們鐘愛的物種，流云

跑動時涌動的馬匹

終于看到遠方的自由了

它在陌生的國度，它璀璨

如一個發光體。它像蒼鷹有著硬朗

的羽翅，這個春天里的龐然大物

它和大海一起用動聽的音樂淘洗

我們的前程，以及虛度的時光

我看到的大地，或者大海，它們

都有一副被風雪蝕空了的身軀。它們

被遠處的城市之燈火照著

——它們拒絕黑暗、動蕩

街道在早起之人遠行之前醒來

將一天中最輕微的雜音

和亮了整整一夜的路燈一起摁滅

我們都聽到種子發芽的聲音，葉片在翻卷

人聲，以及車流沿著街道奔跑

多么堅定，緩慢。他們的足音

像突然被站在街角張望的人

從圍巾上解下來

臨街的公園，涼亭里的

搖椅晃了晃，又晃了晃

哦，坐在上面的那倆人

承載了春天的重量

郊 區

清晨的郊區，低矮的樓房鋪滿了

昨夜的燈光

——窮人夢里唯一的出口

寧靜的巷口像一個戴著口罩

的鄉下人，他笑容夸張，暗自慶幸

——夢里的黑衣人沒有帶走他

他孤獨、困惑，在人世間艱難地

活著。那是在郊區，縣城偏北之處

春天在那里卸下一條河流

簇新的花車，遙遠的從前

他注定被命運所困

和早春一起被大風擊落

時代的背影寬廣，有鋼鐵

的轟鳴和工業的氣息

他隨擁擠的人群

在機械組合的時序里飄呀飄

來之前，時光漂洗了大地的影子

——昨天的傷口

哦，他們深愛艱辛的歲月

愿意像一個簡單的日子

落在時間里。在郊區

碌碌無為之人熱愛著被誤讀的

人生。他熱愛太陽，他容忍著

從一座城市往這里隆起的

一只巨大的胃

——那些星羅棋布的公路和樓盤

在郊區，文明成為無用的修辭

被尖銳、憂傷賦予含義

塑膠和鐵皮承襲了一塊石頭的秉性

它咽下了體內的聲音。像人們

心甘情愿地順從于平庸的生活

夜晚的守島人

返程之船倉皇穿越海面。穿越

對岸城市倒映的燈火。無法穿越

的暮色渾厚，敞開了晦暗的視角

看不清的從天穹傳出歡快的笑聲

可是它溢出來的鐵屑？

它們照臨黑暗的大海

——在守島人的屋頂閃爍

消退的風暴像虛構的掌聲，它們

牽著垂危之人的影子，在返回

此刻，它們借助了我的手臂

和鷗鳥翅膀的力量，一再加重體內

的病情。守島之人，亢奮

如回光返照，他迎著挫折和風雨

加快了衰老的速度。返程之船隱喻了

他臉上一閃而過的訝異。海面上

波濤的琴弦斷了，藍色的音樂順流直下

它們，把夜晚的大海，構筑為

一座不夜城。守島之人，聽到了

燈火熄滅的聲音

——它們把寂寞遞到了虛無之處

對春天的某次抒情

河流解凍了

養蜂人在遠處打探消息

雨水下得肆無忌憚

蒼鷹，在山頂上

翻揀去年的石塊：

那是光陰的秘密

幾只蜜蜂飛過村外的塑料大棚

它們居然與天氣保持著某種默契

微風吹著，吹醒了

馬群身體里的熱血

只有馬背上的人，安靜如同

陳年的沙漏。任時間之沙礫

順著鞭梢，一次次顫栗

遍野的青草起身了

它們已慣于寬恕有意或無意

的傷害。此刻它們駕駕駕地吆喝

趕著陽光的馬車

經過綠得驚心動魄的田野

——它們重新活回我們的內心

那個場景鮮活

如此真切、生動

歲末書

又看到了落日

鴉，和老樹在故鄉的河邊

河水，在清洗牛羊歸欄時

散亂一地的蹄聲

父親挑來的水，清冽，微甜

仿佛一場未盡的雪事

落在桶沿

開春之河，無須節流了

有人遠遠地

捎來了花開的消息

有人早早起來

打掃村道上的殘雪

扶一把睡眼惺忪的青草

鳥雀，藍天，甚至父親犁開的

第一垅春泥

或者屋頂上返青的苔蘚

都急切地等著我去贊美

啊，生活。它被雨水充盈

溢出體內的清苦。微甜

發出的聲響銀白。透明

如同瓦罐里的草籽

矜持地藏起滿心的喜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