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飛過(組詩)

路延軍

腳 下

當泥土來到腳下

鋪上絨毯，我才意識到

我走在另一個世界的屋頂，那黑暗的世界

像基地，給我的日子

輸送陽光和糧食

對干凈的草木

游蕩的螞蟻，褐紅的蚯蚓以及樹根

我那顆孩子的心，或許至死都不會改變

如橋，連接著天上人間

我試著交出它

一次次的失敗

如推進器，帶我直接穿過大氣層

進入外太空，在無形的軌道上旋轉

我不停地發出信號，接收站

沒有一點回應

石像一樣安寧

我在幻想中幻想，看著變幻的江水

背著汽笛穿過四季的閘門

我合十雙手，在風中

如樹葉般修行

還 俗

正午之后

我突然發現自己，身在詩中

自小受戒，與眾沙彌吃齋念佛幾十年

不知不覺已度過半生

方丈幾度更換，清規戒律

始終沒變，青燈、木魚與經書

我早已厭倦

偷偷地向不虔誠的香客打聽

紅塵，在月亮的窗子里花開花落

瓦礫下的鳥雀紛紛飛往孤島

扔掉法器，我走出廟門

加入前進的人流，迎著落日、晚霞與炊煙

樹 墩

失去了身影，天空和閃光的語言

這些卻不曾忘記，沉入忽明忽暗的燈光

年輪的光盤旋個不停，飛鳥、清風與云朵

好像周圍的朋友，煙霧穿越門窗

四處游走，飄進宇宙

緊緊抓住泥土，像委屈的孩子

伏在母親的懷里，在哇哇大哭后睡著了

寧靜的星系出現裂縫，我俯身那人類的位置

似乎聽到子孫們的酒令，樹墩下的螞蟻

忙于建造，帝國的夢

燈 節

密集的果實掛滿枝頭

元宵節，燈幫著樹木回憶秋天

焦慮的病毒滿臉笑容地

四處游走，圍攻每一處光明

街道臃腫像一條棉褲，紅綠燈

引導著冰塊的河流，今夜

熊熊的篝火煮熟了

支架上的那鍋老湯

早年的幾盞紙燈下

一座老年斑的村莊，猜謎、游玩或飲酒

盤算著春天，昏暗的光明

金黃而不耀眼，如今

燈多得像一個蜂窩，讓人恐懼

我開車穿過燈海，穿過

一首愛情詩，在黃昏之后

沉入旋轉的紅

獨自飛過

一切都好像剛剛開始

可冬天，一轉身就結束了

立春敲敲門窗，還沒等主人細問

便消失在一場壞天氣里

困倦繼續，日子

如蘭州的拉面

斜靠著窗上的藍天

我想念，忽冷忽熱的城市

保留著我的空巢

翻開電話簿，幾個名字和號碼

跳出來，眨眼、微笑與寒暄

而我慌亂得像個孩子

鳥兒們還在遠方

桅桿或峰頂的氣流上

歸期不明，我只好獨自飛翔

學著鷹盡量抬高

天空，墓地般安靜

走過送葬的隊伍

等待我的春天

這個被萬物期待和贊美的季節

期待的是我，我

一粒被煮熟的種子

埋入祖先的泥土，一年一度

春天呼喚著走過大地

三十多年了，它還沒見過我的樣子

我還沒感受過它的柔情

當我知道：所有的等待

注定是一個個夢，我

停住腳步，在路邊建起泥屋草棚

掛起一盞長明燈

招待每個過客——

像那位寫《聊齋》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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