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歲的女朋友

朱麗亞

朱蒂是特瑞的女朋友，70歲。特瑞是我先生的博士生導師，比朱蒂小15歲，他們是典型的“姐弟戀”。

我實在有些納悶，特瑞為什么會選擇朱蒂做女朋友·實際上，他和朱蒂之間真正的差距遠不止15歲：特瑞身體健壯、精力充沛，一邊在大學教書，一邊把一年中多半的時間用于去全球各地講學和旅游；朱蒂看上去已經(jīng)是個不折不扣的老太太了，走平地都有些步履蹣跚，更不要說去四川的海螺溝冰川景區(qū)了。

旅行雖然開心，卻也疲憊，我們年輕人尚且如此，何況年老體衰的朱蒂·但是，旅途中只要稍有閑暇，朱蒂就會掏出書來閱讀。有一天，她拿出來的竟然是杜甫和李白的詩集，當然，是英文版的。朱蒂自己也寫書，已經(jīng)出版了好幾本書。她送過我一本，內(nèi)容是關于如何幫助有智障的孩子。

2008年，朱蒂第二次隨特瑞來中國時似乎更加衰弱了。一天，行至黔東南的一個苗寨，朱蒂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我們急忙把她送到當?shù)氐目h人民醫(yī)院。醫(yī)生給朱蒂打上了吊針，并隨時監(jiān)測她的心跳速度，每分鐘竟然只有四十多下。院長神情嚴肅地告訴我們：“我們這里醫(yī)療條件非常有限，你們應該盡快送病人去大城市診治。”

我把院長的話翻譯給特瑞聽，沒想到特瑞竟然不太情愿轉(zhuǎn)院，他翻出一個本子給我們看，說朱蒂自己平時自測的心跳也就是四十多下，沒什么關系。

朱蒂就那么躺在病床上，聽我們對話。雖然身體有些虛弱，但是她臉上依然掛著一慣的微笑，沒有說一句反駁特瑞的話。

再見朱蒂和特瑞，已經(jīng)是2010年的國慶節(jié)，在西雅圖朱蒂的家里。她家在海邊，占地足足有幾十畝，前后都是森林，坐在屋里就可以飽覽優(yōu)美的海景。樓梯的側墻上掛了幾幅黑白照片，上面4個孩子是朱蒂兒女少年時期的照片，男孩英俊，女孩漂亮。還有一幅朱蒂和一個男人的合影，不用說，那是她已經(jīng)故去的先生。兩個人微笑著依偎在一起，幸福的表情溢滿出來。

從那些照片中可以看出，這幢房子里曾經(jīng)生活著多么幸福的一個大家庭，即便愛人長逝，即便孩子們都已紛紛長大離巢，朱蒂依然是一個熱愛生活的老太太。她在二樓開辟了一間陽光房，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草；她把自己的臥室布置成日式的榻榻米；家里的每面墻上，甚至每個角落都擺放著她從世界各地挑選來的各種精美的工藝品。

有一天晚上，朱蒂和特瑞突然玩性大發(fā)，帶著狗一起去野外搭帳篷露營。又一個晚上，他們相攜去觀看芭蕾舞。有時候，他們又會回到自己的房子里享受一下獨處的美妙。某個星期天的上午，朱蒂突然換上一件亮麗的外套外出，說是跟朋友有個約會。幾日后的一個晚上，她又獨自去跟書商洽談她新書的出版事宜……

這個總是面帶微笑的老太太讓我覺得，原來一天天老去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即便已經(jīng)70歲了，她依然是美麗的，雖然韶華已逝，她卻有著年輕女子少有的從容和淡定。我突然想起舒婷那首《致橡樹》，也終于明白為什么特瑞會選擇這樣一個70歲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