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飄來美酒香

馬才銳

也許是因爸爸好酒，對于酒我還算有許多了解。據《神農本草》所載，酒起源于遠古與神農時代。陳其榮謂:“儀狄始作，酒醪，變五味，少康(一作杜康)作秣酒。”即夏代始有酒。《酒誥》里載有：“酒之所興，肇自上皇……，有飯不盡，委余空桑，郁積成味，久蓄氣芳。本出于此，不由奇方。”說明煮熟了的谷物，丟在野外，在一定自然條件下，可自行發酵成酒。人們受這種自然發酵成酒的啟示，逐漸發明了人工釀酒。

爸爸是個老鐵道兵，來農場五十多年，在他的履歷當中工作時間和他喝酒的歷史一樣長久。同事們都說他是老酒鬼，家里人也這么說他。唯獨他自己不以為然，爸爸說：“酒是糧食的精華，飯可以不吃，酒不可不飲。”

爸爸最偏愛的是咱北大荒人自己用糧食釀造的北大荒酒，糧食酒，不勾兌。味道好，不上頭。

他嗜酒如命，年輕時每天能喝個半斤八兩。就是耄耋之年，也是酒壺不離手，一天三兩酒下肚沒問題。

那還是他當志愿軍隨大部隊出征朝鮮時，為戒煙聽從連長的勸告，放下煙葉操起酒壺。一晃五十多年過去。

連長說：“酒如兵也，兵可千日而不用，不可一日而不備；酒可千日而不飲，不可一飲而不醉。酒能消愁似兵能克敵。”

建場初期，一天的辛勞過后，草房里昏暗的煤油燈下。爸爸和三兩個墾荒戰友就著咸菜干、粉條燉凍白菜，喝上辣辣的農場自己釀造的北大荒酒，天南地北一通海吹神聊，真是一醉一神仙啊。

爸爸說：“玉米酒香，小麥酒甜，大米酒凈，橡子酒麻澀，土豆酒寡淡。什么酒都比不上咱北大荒的糧食酒。”

媽媽撇撇嘴：“說幾百遍了， 一說酒就有精神頭兒。”

爸爸牛起眼，“那當然，咱們的北大荒酒銷售到北京、上海、廣州、深圳。我和首都人民喝一樣的酒，那是咱北大荒人的驕傲！”

善解人意的媽媽跟爸爸結婚這么多年，從沒為酒和他吵過架，鬧過別扭。直到暮年，爸爸因飲酒過度，染上各種疾病，媽媽才開始勸說。但是誰也不可能禁止爸爸好酒這件事。不是不想禁止，而是被酒精浸泡多年的爸爸離開藥可以，離開酒卻一天也不行，弄得主治醫生還得靠買瓶酒來控制他的病情。爸爸說：“他們可以偷偷放耗子藥在酒里毒死我，但叫我戒酒，沒門兒。”

爸爸算得上名副其實的老酒鬼了。

爸爸說：“無酒不成禮儀，無氣反被人欺。”爸爸還給我們講過一個關于酒的有趣傳說。相傳，酒是杜康發明制造的，那他怎么會造出酒，又為什么會給這種飲品起名叫酒呢？

故事是這樣的：

有一天，杜康想研制一種可以喝的東西，可是冥思苦想就是想不出制作方法，晚上睡覺的時候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夢見一個鶴發童顏的老翁來到他面前，對他說：“你以水為源，以糧為料，再在糧食泡在水里第九天的酉時找三個人，每人取一滴血加在其中，即成。”說完老翁就不見了。

杜康醒來就按照老翁說的制作。他在第九天的酉時（五點—七點）到路邊尋找三人。不一會兒來了一個書生，文質彬彬，謙虛有禮，杜康急忙上前說明來意，豈料書生欣然允諾，割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桶里；書生走后，又來了一隊人馬，帶頭的是一位威武英氣的將軍，杜康上前說明來意，將軍也捋臂挽袖，支持杜康，也割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桶里；這時酉時已經快過了（用現在的話說就是馬上到七點了），可杜康還沒找到第三個人，他有些著急，轉念一想，只要是人不都可以嗎，于是他找到了村子里的一個無親無故并且傻乎乎的乞丐，按住他，扎破他的手指滴了一滴血在桶里，疼得乞丐一會兒大喊大叫，一會兒暈頭暈腦。有了這三滴血，杜康終于制作成了，可是他又犯愁了，起什么名字呢？他一想，這飲品里有三個人的血，又是酉時滴的，就寫作“酒”吧，怎么念呢？這是在第九天做成的，就取同音，念酒（九）吧。這就是關于酒的來歷的傳說。

爸爸喜歡看古書，這樣的故事多著呢。引得左鄰右舍的學生們經常三五成群圍在我們家，聽爸爸就著酒講故事。什么《三國》、《水滸》、《西游記》對爸爸來說那是如數家珍，娓娓道來。

三年自然災害時農場和全國人民一樣，勒緊褲腰帶，面黃肌瘦促生產。爸爸的酒也不得不少喝了，糧都不夠吃還喝酒!那時候酒的質量也不行，是用橡子粒、苞米棒子、谷殼制的，喝過之后就會感到胸悶頭暈。爸爸雖說是由一天一斤降為一天不到一兩，可爸爸還是沒有間斷，哪怕抿一口。

直到改革開放，當太陽又一次從東方升起我們全家歡歡喜喜從連隊搬回場部。歷盡滄桑的爸爸又優哉游哉地端上酒盅。那時農場效益好，月月發工資外加獎金，爸爸的酒壺總是滿滿的。不過這一次他不再上酒桌，也不用就下酒菜。時不時摸出酒瓶往嘴里咂兩口，抿得嗞嗞有聲、津津有味。他的酒瓶里泡著刺五加、五味子、人參，他的酒喝得更有營養了。

爸爸喝酒的品種也越來越多，從北大荒到竹葉青、老窖、劍南春、扳倒井、孔府家酒，包括茅臺五糧液，爸爸幾乎都喝過。這些有老戰友送的，有晚輩孝敬他的，也有參加宴會品嘗的。可是爸爸喝來喝去，左品右品咂咂嘴說：“不是我王婆賣瓜，我最愛喝的還是咱北大荒人自己造的酒。這酒味道正，沒有雜質。喝過這種酒胃里熱乎乎的，神仙的日子也不換。”

媽媽搖搖頭：“又開始吹酒經了。”

爸爸說：“這不是吹，知道為什么嗎？第一咱北大荒酒那是純糧做的。這第二嘛，傳說這酒的菌種和酵母是郭沫若那年去日本鹿兒島帶回來的。北大荒是全國糧食基地，糧食多好做酒，中央就把這菌種傳給了咱北大荒人。”

爸爸所言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北大荒是世界聞名的三大黑土之一，被譽為“地球人”胸前的一塊“黑寶石”。因為有巨大的涵養水源、調節氣候、凈化空氣等調節環境的功能，又被譽為“亞洲之腎”。這樣好的水資源當然能釀造出好酒來。

去年8月，中國文字著作權協會“情系黑土地保護著作權——知青作家龍江行”采風團來我們農場時，采訪團成員我們農場的知青作家劉進元老師給我打電話說：“你什么也別給我帶，幫我去你們宣傳部長家把他為我準備多年的兩瓶北大荒酒帶過來就可以了。”

手捧那兩瓶珍貴的酒坐在車上我小心翼翼攏在懷中呵護一路，生怕有閃失辜負農場人的牽掛劉老師的期待。這可不是簡單的兩瓶酒，這是老知青對北大荒的一份懷念，是農場人對知青們的一份情誼。誰曾料到，見到知青作家們的那一瞬掛在輪椅把手上裝酒的紙袋隨著二姐激動時忘乎所以推動輪椅嘩然落地……

那一刻我的眼淚都急出來了，怎一個悔字了得。劉老師看我滿臉的羞愧，輕輕彎下腰揀起沒碎的那瓶酒說：“這不還有一瓶么，別難過。”

曾經寫過《渴望》的知青作家鄭萬隆先生也笑吟吟地說：“小馬，沒關系。北大荒酒是我們的記憶，見到和飲過是一樣的。不只是倒進杯里的酒才是酒，見到也一樣會醉。”

我真是慚愧得無地自容。那一刻我也想到癡迷北大荒酒的爸爸。

北大荒酒是爸爸的知己朋友，他的在天之靈如果知道我今天的所作所為一定會傷心吧。爸爸戀著北大荒酒離不開北大荒酒，到后期特別排斥其它酒。每當親朋好友送來別的酒，即使再名貴他都不多看一眼。總是驕傲地掏出北大荒酒說：“我就好這一口。”

爸爸指著北大荒酒的商標對我們說：“這可是當年大詩人艾青設計的商標，畫中圖案就是咱們的老場部。一望無際的麥海,斯大林80號拖拉機牽引著康拜因,在麥海中收割著小麥。也是咱們的老場部。”

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在他老人家辭世之際還緊緊握著哥哥的手說：“沒有這酒陪我，我活不了這么多年。記著以后來看我，帶上北大荒酒。”

如今每當鮮花爛漫，芳香四溢之時，我們姊妹幾個一定會帶上一瓶我們購買的最精美的北大荒酒來到他的墓地前，深深地鞠躬，肅穆地把一杯又一杯北大荒酒全部灑在他的墓碑上。

愿他老人家在天國飲出北大荒人樂觀向上勇往直前的豪邁。

責任編輯付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