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獎后的“掙扎”

王艾薈

報紙報道說，劉震云獲得第八屆茅盾文學獎那天，得知消息時，他正在市場里買菜，中午打算吃打鹵面，正猶豫著是買茄子還是買西紅柿，因為西紅柿要比茄子貴一些。這時，恰好出版社給他打來電話，說他獲獎了，并且獎金比以往有所提高，于是，他當即買了西紅柿。想來，作家“不差錢”，尤其不差這西紅柿與茄子的差價，不該為這等小事犯躊躇。好事的記者卻由此找到了噱頭，追問說，不知當天中午的西紅柿雞蛋面滋味如何？劉震云說，沒覺得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樣，“雞蛋就是雞蛋，西紅柿就是西紅柿，不會因為外在事物的改變而發生事物內部的改變。”繼而又談到獲獎，他說：“一個作品的獲獎說明了什么？說明它又一次得到了承認。作者和作品應當是分開的，像茅盾文學獎評的是作品，獲利的是作者。”

吃西紅柿雞蛋面，并不因吃者的心情不同，而味道有所變化，雞蛋還是那個雞蛋，西紅柿還是西紅柿；作品也并不因獲獎而發生改變，它在那里，沒有多一個字，也沒有少一個字。這是實實在在、明白透徹的道理。然而，在大獎面前，他能夠保持如此的清醒和理智，不能不令人佩服。

我被劉震云盛譽之下的波瀾不驚、鎮定從容所打動和折服，將他的話一字不漏念給女兒聽，試圖教育她。誰知，11歲的她聽了并不以為然，半認真半戲謔地，以兒童的心理想象并模仿著作家獲獎后的情形，她雙手捧著下巴，一臉竊喜，笑成菊花，說：“他一聽獲獎了，肯定興奮地說：‘得獎了，得獎了，我得獎了，耶！然后，又馬上提醒自己，‘淡定，淡定，要淡定！”

她表演得繪聲繪色，夸張投入，令人看了忍俊不禁。她也很為自己的一番精彩表演而得意，末了，又總結一句：“他說這些話是經過掙扎才說出來的！”

不知女兒的話是否應當算是“童言無忌”，或是“以小人（小小年紀）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它直中要害。不管怎樣，人在喜事面前，不可能不喜不樂，那不是正常的情感。即使一向沉默內斂的賈平凹先生在得知榮獲第七屆茅盾文學獎之后，也心下大喜，慨然喟嘆：“天氣晴朗！”遂去街上吃了一碗羊肉泡饃犒勞自己，可謂至情至性表露無遺。

人在巨大的榮譽面前，喜訊如驚濤駭浪排山倒海撲面而來，瞬間頭腦發熱，呼吸急促，手腳發軟，意亂神慌，皆屬正常的心理、生理反應。但是，能夠經過內心的角斗廝殺、掙扎調整，最終定下神來，“不畏浮云遮望眼”，看清事物的本質，是一種非凡的見識、定力、氣度和境界。可悲可怕的是，更多的人在突如其來的成功、成績面前，根本不掙扎，沾沾自喜、得意忘形，或是掙扎了也無力，最終還是理智斗不過情感，被勝利沖昏了頭腦，迷失了方向。這一點倒值得警戒。

或許，正是因為有了這種不以物喜，置身度外的冷眼和冷靜，作家才得以創作出《一句頂一萬句》這樣洞悉人心、深刻幽默、最終問鼎茅盾文學獎的作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