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livia的世界

柴靜

1

7歲的Olivia在《英國達人秀》的舞臺上，纏著蟒蛇登臺，她覺得蛇身上深藍色的條紋在陽光下的閃光是全世界最美的顏色。

一個孩子只靠懵懂或者炫耀的勇氣，也可以把蟒蛇纏在頸上，但她不是。

她要認識這世界，她說：“如果你覺得動物丑陋或者危險，那是因為你不夠了解它們。”

在動物園，很多蝙蝠飛到她的身上，抓她的頭發，她媽媽尖叫，但她覺得終于有機會觀察和觸摸一下蝙蝠的腳爪了。她說：“蝙蝠的翅膀上面有非常細小的絨毛，翅膀上有很多骨頭。這些骨頭就好像它的胳膊一樣，可以幫助它抓住屋頂的墻面。”

“但你怎么能讓人們了解呢？”

“我會幫助人們改變他們的看法，幫他們去了解這些動物的真實特點和習性，而不僅僅是看到這些動物的外表。我要讓人們看到這些動物的真正本質。”

2

Olivia把長毛獅子兔放在我懷里，這只胖兔子的頭發把整個臉都快遮住了，看上去呆滯無神。她說：“你可以通過兔子的動作來觀察它的行為，如果它的腿一動彈就說明它要跳了，也可以通過兔子臉上的表情來判斷它下一步會做什么。因為它現在不認識你，所以它不敢吃你手里的草。”

她繼續說：“它的聽力比狗的聽力要好，只要我用手敲一敲窗戶，它就會豎起耳朵來聽。總是在兔子知道之后，我的狗才知道我在敲窗戶。”

我從沒在一個女孩子的臥室里見過這么多動物模型，一個芭比娃娃都沒有，她覺得芭比娃娃“太傻”。

母女倆一塊去書店的時候，從不會去兒童專柜，因為那些書對她來說“太容易了，太無趣了”，她從書架上拿給我看的書是一本差不多500頁厚的書，一張圖片都沒有。她介紹我用Kindle電子書，她已經下載了上千本各種各樣的書來閱讀。

她母親害怕蛇，但她允許這條蛇住在她家地下室的搖籃里。她說：“我沒有權利拒絕她，她也是家庭的一員。”因為不愿意吃動物的肉，女兒從3歲起就開始吃素，母親也從沒有強制過她吃肉，她說：“因為這是她的熱情和信念，尊重孩子是非常重要的。”

對一個撫養3個女兒的單身母親來說，再加上3條狗、1只兔子和1條蛇，負荷是可以想象的。她說：“生活不是僅僅找簡單容易的事情去做，生活的目的是享受生活，接受各種各樣的機遇，對所有的人和事物，包括對動物感到欣賞和尊敬。”

3

我們的編導西廂，很細心，送了小姑娘一只熊貓玩具—雖然說實話，倫敦的熊貓讓我們有點拿不出手，第二天小女孩畫了一只一模一樣的出來。她的繪畫本上不是卡通，而是大概上百只不同動物的速寫，很大一部分是她在動物園對著動物臨摹的，沒有顏色，她說：“素描是一種比較直接的繪畫表現方式，所以不需要用顏色，僅僅用黑白陰暗來表現反而更容易。”

畫和詩都是外公教的，外公指著繪本上的圖問她：“關于這種蜥蜴你都知道什么？”

“這種蜥蜴的顏色是灰色，它們住在科莫多島上。”

“科莫多島在哪兒？”

“在澳大利亞附近。這種蜥蜴非常擅長游水，它們會從北面的島游到南面的島，甚至會游到澳大利亞的大陸上。這種蜥蜴在未成年的時候，其他的成年蜥蜴會試圖把它們吃掉，為了防止這種情況，這種蜥蜴在小的時候，總是爬到樹上去。另外這種蜥蜴的吃相非常不雅觀，它們只要捕捉到獵物，就會緊緊咬住不放，而且這種蜥蜴有捕食同類的習性，它們吃相同種類的蜥蜴。”

Olivia會一口氣不停地把本子里畫的全部動物—犀牛、海象、犰狳、非洲野狗等，按這個方式講了一遍：“這個動物是安巴姆，它是唯一能用兩條腿走路的大猩猩，能像人一樣兩條腿走路，所以我把它畫了下來。”

我只好老實說：“我還沒聽說過。”

她頭也不抬翻到下一頁：“現在你就聽說了。”

我說：“在中國，很多家庭不會讓孩子用這么多時間來了解動物，因為有很多功課。”Olivia的外公說：“她覺得歷史、地理都和動物、自然、生命有關系，非常感興趣，她各門課的成績都很好。她說：‘我們需要知道自然世界是怎么回事，自然世界是由什么構成的，自然世界中不光只有人類。”

4

她的生日聚會方式是請同學到家里來，十幾個孩子，挨個把蟒蛇纏在脖子上，一起玩。

沒有一個家長表示反對：“這種蟒蛇早已經是寵物蛇了，所以沒有問題。”校長的看法不同，他在非洲生活過，知道野生動物有危險，他并不建議孩子做這樣的嘗試，不過他并沒有反對，“這在英國是合法的”。在這個基礎上，他認為：“要想充分地了解自然就必須親身去觀察自然，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理解自然。”

我問他一個很常規的問題：“你如何來保證你的學生能夠親密地接觸到大自然中的各種生物呢？”

他說：“我并沒有在這方面做太多的努力。我想她不需要別人的鼓勵，她自己足夠主動。不錯，她還只是個小孩，但你跟她聊天，就會發現她對動物的了解多么有天賦，很多知識我們要向她學習。”

5

Olivia正用全部的心智和激情認識這個世界，除了閱讀時，她會一刻不停地跑著，跟狗賽跑，蕩秋千，在院墻上走來走去。她媽媽說：“她經常把鞋子穿錯就跑出去了，或者頭發忘了梳，她覺得這些不重要。”

“她的性格很倔強，在學校里有小男孩帶點好玩的挑釁之意，當著她的面批評動物‘怪時，她上手就把那個男孩推一個踉蹌，”她媽媽說，“女生們都笑起來，她們有時也覺得她非常厲害。”

她最好的朋友是鄰居麗莎，她是一個溫柔、臉蛋通紅、穿著碎花裙、有點胖胖的姑娘，Olivia說：“她對我最友好，最不害怕我，我也佩服她。”

我想跟麗莎聊兩句，她很害羞，手指一直繞著裙子。我問Olivia：“動物朋友和人類朋友有什么區別？”

她說：“動物不會說話，它們有它們交流的方式，可我的朋友麗莎會跟我說話。”

說完這句話，兩個一高一矮的小女孩摟抱在一起，頭頂著頭，眼睛甜蜜地閉著，就那么安靜地抱了一會兒。

我們幾個站在邊上，看得心都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