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堅
近閱一份學術刊物,介紹某教授成果累累,稱他在某兩種國家高等級期刊(不是“××等”刊物)上“發表近百篇文章”。
作為雙月刊,往多里說即以每期發表專業論文十五至二十篇計,一年六期統共也不過百來篇;就算兩種刊物翻個倍,滿打滿算兩百余篇而已。業內人士怕都明白,即使資深學者,一輩子在那兩種刊物上能發表的文章也超不過十篇二十篇的。大話唬人,卻有悖常理,公然挑戰人家的智商。前些年,筆者也聽說一位,號稱一年發文二百篇,你還能說什么,只有一笑了之。
據說國人富于數學天賦,專擅數字游戲,近年不少單位的量化管理,更是攪得昏天黑地。高校搞考核,規定每個教授每年在核心期刊發表論文三篇,副教授兩篇,講師一篇,碩士研究生在讀期間必須在核心期刊發文兩篇,博士生發文三篇……也不想想,全國有多少所大學,多少位專業教師,多少研究生(擴招后更是膨脹得驚人),又有多少家核心期刊可供發文,一平均,如何滿足得了這么許多人的考核要求?這是任何一個小學生都能算得過來的簡單算術題,卻唯獨我們的規則制定者對此視而不見!況且,這種為過關達標而不擇手段、濫竽充數制造出來的各類成果數字,又能有多少實際意義?其原因,除了填報者本身的主觀因素之外,客觀上現行的制度性誘導與倒逼機制,則更難辭其咎。
有人說,中國人崇尚面子文化,實在不是戲言。文過飾非的同時,一味好大喜功,嗜將“好事”、政績往大里吹,自然就免不了在數字的使用上浮夸、摻假。且不論“大躍進”、“文革”一類荒唐歲月,也不說統計局公布的經濟數據可信度,即或日常的新聞報道里,也時現可疑之處。
譬如,說北方大雪,京城二十萬市民上街掃雪。動輒還有:秋天十萬市民賞菊,五一、國慶七十萬市民游園,八百萬農民抗旱澆地,四十萬軍民上堤抗洪……這種靠數字說話、以壯聲色的新聞標題,在諸多媒體上早已屢見不鮮。
重視數字,當為強化報道的效果,本不一定是壞事,但要看如何使用了,往往細節決定成敗。人們對此心存疑惑的是,你這些“萬人”由何而來,是事前計劃、組織和動員的,當場清點、統計的,還是事后估算、湊數的,甚至拍腦袋想當然的?憑什么取信于人?
新聞報道、學術研究,甚而日常管理中具體的報表統計、報告總結,無不貴在準確,容不得半點注水。筆者參觀日本廣島原子彈爆炸紀念館時注意到,他們對于傷亡人數的統計都是精確到個位數的,不像我們的很多統計甚至研究中,只拿得出個模棱兩可或眾說不一的概數。一是一,二是二,有事說事,這不同于文學夸飾,不能動輒“白發三千丈”。中國的數字統計之所以常常不能令世人滿意,就在于人為的色彩太濃,水分太多,或添或縮,全憑一時之需。事前沒有精準的統計,事后只能“毛估估”。做新聞,講實績,與其為追求一時轟動效應,給上級或公眾加深印象而刻意地營造和編排,那還不如不用數字,干干凈凈的“裸說”、“裸報”,來得更實在更可信。這是一條規則,也是一種常識。
【原載2012年5月9日《文匯報·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