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沙鷗,官場憂心人

鄭國友

因別具韻味的官場小說創作而享譽文壇的王躍文新近推出的這部《拍手笑沙鷗》。（江蘇文藝出版社，2011年9月版）王躍文在自序中坦言，自己“一直不太分得清雜文和隨筆的區別”，因而，這本集子既不涂抹“文化的口紅”，也無需進行所謂的思想包裝，是“隨心隨性而直抒胸臆”，體現出作者“任意而談，無所顧忌”的行文風格。正如其在書中《常識性錯誤》一文中談到的那樣：自己逃離了官場，可以“自由自在的讀書寫作”了，但提筆所至，依然離不開官場，“仍有許多懵懂之處，拿來說說，圖個快活”。

這部集子的文章，并非寫于一時，估計也不是完全作于一地，時間跨度大，創作情景與心境也應殊異。現在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部涵納了九十九篇文章的集子，集子中飄散出的是一個“專看世上的不好”的作家的精神“苦藥”和思想苦痛。正如其小說在題材選擇、主題表現甚至藝術手法上，關注的焦點，言說的核心，大多是中國官員，中國官場，以及這之下的具有內在統一性的官場生態和官場文化。既然其小說因之被稱為官場小說，我想，其雜文因為其同樣的特色，姑且稱之為官場雜文，以標示其創作思考的獨特和藝術的獨創。

相對于其官場小說而言，這部集子更能讓人從中讀出作者的至情至性。《拍手笑沙鷗》是有別于其小說形象化表述的隨筆性“直言”，跳動的是作家對官場的理性思考和人文關懷。有如“天地一沙鷗”，飛翔在古與今、中與外的時空隧道，在歷史與現實的縫隙、節點、交織之處，探尋中國官場文化的獨特性、奇異性甚至荒誕性，文字中“滲透著深沉的憂患意識和凌厲的批判鋒芒”，彰示著的，是一個站在權力的對立面，獨立思想著的，對中國官場以不同的方式，不斷質詢的“官場憂心人”的精神品格和藝術操守。

積弊深重、令人焦慮的中國官場現實以及中國知識分子血脈中流淌的“哀民生之多艱”的人格操守，注定了“官場憂心人”與現實官場的不相容性并難以和解。俗世男女，人間冷暖，眾象紛紜，王躍文通過小說和雜文，建立與大地的精神聯系。他試圖融入的大地，也許就是中國諱莫如深的官場文化，復雜的政治生態，莫測的政治心理，在官場細節、暗角、隱秘、環曲之處，照去一束光亮，讓一切云遮霧罩的官場規則顯山露水，讓那些秘而不宣的官場游戲無處遁形。這樣的題材腹地與審美選擇，無疑接通了地氣，聯通了民情，洞穿了歷史，洞見了現實。與其小說相比較而言，無疑視野開闊，文字活潑，更見性情，更具批判性。

在整部《拍手笑沙鷗》中，始終飄動著作家往返在歷史與現實之途中的思想身影。《雜書談》不是學問家談雜書，而是為晃蕩在歷史中的各級官員涂畫著仍在我們這個時代游走著的“死魂靈”，或者說是在俗不可耐的現實中探尋著官場規則的“遺傳密碼”。延續這種風格的文章在集子中有很多篇，如《老爺都有壞脾氣》、《老爺去廟里喝茶》，都是揭發歷史的“伏藏”——官員難以伺候。《皇帝見農夫》演繹著的是古代版的“哄官”與“欺官”的“滑稽大戲”。《皇帝也會打招呼》、《雍正十三年》、《皇帝其實都知道》等，更是將官場撕扯出一道大口子，將“于今猶烈”而“自古有之”的“辦事打招呼”、“跑官”、“官場權謀”等官場行為積習扳開了看，其現代意味和批判色彩依稀可見。因而，其官場雜文，保持著的依然是批判現實的風格。但在文章的講述中，卻極力地保持著一種話語“優雅”。在文本空間里，我們歷歷可見王躍文對官場“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的放達和平和。如《從傳聞到傳聞》里對“加強領導”的正意反說、莊詞謔說；《旁觀者言》中的希望讀者“隨意瀏覽，盡可付與笑談”，沉重的話題輕松著說；《電腦的幽默》以玩笑的口吻泄露官場天機；《錢水說》里與其說是“祖先們真是幽默”，不如說是王躍文筆觸風趣；而《拍手笑沙鷗》“頭發政治”的話題雖然有“玩笑話”、“套用古語戲言”、各種時間、場合的穿插，但卻依然掩蓋和沖淡不了其中的沉重。可以說，王躍文的這些文章既不“金剛怒目”，也不“平和沖淡”，而是以“幽默機智而不失深刻，靈活諧謔而不辭風雅”的話語體式，在行云流水的敘談中蘊含著作者的清醒與睿智。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九十九篇官場雜文，從各個側面，從不同的角度，看似天馬行空、洋洋灑灑，所指向的卻都是中國官場的肌理脈絡和運行邏輯，在點點滴滴中見微知著。所以說，王躍文雖是零散創作，但卻見整體思考。換一句話說，王躍文的這本《拍手笑沙鷗》以豐富的思想顆粒堆砌成了對中國官場進行透視的精神鏡像，在這里，我們讀到的是一個新的王躍文。

【原載2012年第1期《創作與評論》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