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域名“灰色地帶”

楊迪

鄭敏杰的旅行箱里沒有行李，只有滿滿的文件資料。這個50歲的浙江人，在4年間經歷了近百場訴訟，而所有的訴訟都是計算機網絡域名糾紛。

2012年3月30日，鄭敏杰風塵仆仆地從天津趕到北京，短暫停留一天后還要再去廈門。“我揭露中國互聯網信息中心（以下簡稱CNNIC）域名管理混亂，我都是有鐵證的。”鄭敏杰說。

鄭敏杰所說“鐵證”就是那些裝在旅行箱中的文件，這些是他自2008年開始，經過近百場訴訟中不斷積累、搜集得來的。

鄭敏杰的取證比較“特別”，他說，如果發現可疑的域名便首先起訴域名的專供單位，如果對方在答辯狀中稱自己并沒有注冊，那么這個答辯狀就會成為該域名被不法分子搶注的證據。

就這樣，四年間，鄭敏杰陸續發現了18個問題域名。其中包括114.cn、112.cn、 Tianjin.cn、nanjing.cn等，目前針對這些域名注冊過程中涉嫌偽造公文、公章案件，南京、重慶、蘇州等地警方均已開始調查，天津警方亦已立案。

“米農”鄭敏杰

2008年是鄭敏杰的生活轉折點，此前他是一個“米農”。在圈子里，由于“域名”與“玉米”諧音，域名投資人經常被叫做“米農”。

在互聯網上，域名是最主要的尋址方式，類似于互聯網上的門牌號碼。無論是開展內容服務還是電子商務，都要從域名開始。因它具有唯一不可重復性以及專有性，從而營造出了需求與供給的不平衡性，域名注冊也成了一項充滿誘人前景的投資領域。

起初，鄭敏杰也有機會成為骨灰級的“米農”。在cn域名推出初期，他手中曾有2000多個cn域名，其中包含18個從b.cn到w.cn的單字母cn域名。

在業內人士看來，一個好的域名往往表現為簡潔、易讀、易懂。作為由中國自主管理的國家頂級域名。“單字母.cn”域名可以算是優質域名，一經轉手，價格不菲。

命運的轉折在2008年，當年，鄭敏杰以北京網電博通公司（以下簡稱網電博通）的名義申請注冊一批域名，其中包括114.cn。然而，作為我國域名注冊管理機構和域名根服務器運行機構，CNNIC以“不合格”為由未準許該域名的注冊。

鄭敏杰知道，他遇到了限制域名了。所謂限制域名，是根據CNNIC在2002年12月發布的《關于CN二級域名注冊實施方案的通告》規定，為了保證域名系統的穩定性和可延續性，維護公共利益，對局部詞匯采取的限制注冊措施。

限制注冊的原因分為兩類：基于技術原因和基于維護公共利益原因。對于涉及國家利益及社會公共利益的名稱，如果被無權使用者注冊為域名，將會給公眾造成某種錯誤暗示。因此，此類名稱只能由有權使用者申請注冊為域名，包括 “114”等局部特殊電信碼號資源。

在圈內，很多“米農”都遇到過這樣的問題。由于具體限制域名并不公開，很多“米農”注冊域名時會被拒，但大家通常都會選擇不了了之。但鄭敏杰卻是個較真的人，為此事，他于2008年2月15日向北京第一中級法院起訴，請求判令CNNIC對其申請的“114.cn”域名予以注冊。但此案歷經北京第一中院審理、北京市高級法院終審，最終鄭敏杰的訴訟請求被駁回。此后“114.cn”域名被中國電信江蘇公司通過北京新網數碼信息技術有限公司注冊成功。

法庭審出假文件

不甘心的鄭敏杰于2011年1月將江蘇電信、CNNIC告到南京市玄武區法院，鄭敏杰的理由是，根據2004年11月原信產部出臺的《中國互聯網絡域名管理辦法》規定，中國域名遵循“先申請先注冊”的原則。而他申請“114.cn”在先，其域名應該屬于他。

但審理中，鄭敏杰發現江蘇電信在答辯書中，提出了一份證明稱，在114.cn域名的《CNNIC注冊申請表》中，公章與其公司真實公章的大小、字體、排列均不一致，且組織機構代碼證與其公司真實組織機構代碼證也不一致。

這意味著“114.cn”域名的真實申請者并非江蘇電信，而是另有他人。細心的鄭敏杰此后又陸續在112.cn，nanjing.cn，Tianjin.cn等諸多限制注冊的預留域名身上發現類似情況。

2011年3月30日，因112.cn域名糾紛，鄭敏杰將廈門三五互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112.cn等域名注冊服務商，以下簡稱三五互聯）、CNNIC、中國電信集團一并訴上法庭。

在庭審質證環節，三五互聯為證明其提交112.cn域名注冊是受中國電信委托并經主管部門批準，和CNNIC分別向法庭出示了一份國家工業和信息化部電管局的批復文件。

鄭敏杰再次發現“問題”，根據規定，申請注冊預留域名需提供域名注冊組織在有效期限內的組織機構代碼證復印件、《CN預留注冊申請表》并加蓋公章、注冊聯系人身份證復印件、是特殊行業的還需要相關批文（如特殊電信符號需要工信部批復），CNNIC審核后即可通過注冊。在提交審核材料時，上述文件應由三五互聯保留原文件，而在CNNIC留存復印件。

照常理，這兩份文件應該是一模一樣的。可事實上，這兩份文件內容上雖然一致，但三五互聯出示的工信部電管局的批文編號為 “電管函（2010）125號”，而CNNIC提交的則是“電管函（2010）128號”文件。而且兩份批文中工信部電管局的公章明顯不一致。

鄭敏杰就上述兩份文件向國家工業和信息化部進行求證，2012年2月2日，工信部回復稱，“電管函（2010）125號與電管函（2010）128號關于申請注冊域名112.cn的批復”文件系偽造，工信部從未就此域名進行過批復。”而法庭上，中國電信也出函證明自身沒有申請過該域名。

工信部回復過后不久， CNNIC在其官網上發布公告，稱“2010年9月-2011年1月期間，有不法分子冒充國家機構、地方政府和電信企業的名義，相繼申請注冊‘tianjin.cn和‘120.cn等18個限制注冊域名。”CNNIC同時表示，2012年1月，經有關部門批準，對上述18個域名進行了注銷處理。

限制域名有多少？為什么要限制，到底預留給了誰？《中國新聞周刊》在走訪CNNIC時，并沒有得到明確的答復。CNNIC的工作人員表示，“限制域名涉及國家機密，具體數量和名目不能公開，而電管函一事目前無法回答。”

頗有意味的是，2012年4月2日，三五互聯也在其官網上發布公告 “三五互聯從未參與或涉及任何域名注冊的違法違規行為”。

灰色地帶

注冊過程中誰在涉嫌偽造公文？如此多的限制域名為何能在CNNIC通過？在警方調查結果出臺之前，情況未明。但在鄭敏杰看來，假冒的出現與限制域名背后的灰色地帶有關。

在中國，互聯網域名投資由來已久，并一度瘋狂。中國人民大學信息學院副教授尤曉東說，上世紀90年代末（1998年前后）國內即有人開始有意識地注冊一些有價值的域名，在自然需求下形成了域名投資市場。“在投資瘋狂時，有學生甚至把學費都投在了域名上。”

然而優質域名資源并非用之不盡取之不竭，好的域名越來越少。“那些不好的域名幾乎就沒有什么投資價值，”資深域名投資人謝毅鵬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要想拿到好米，需要去蹲點。”

謝毅鵬說，每天在CNNIC網站上都會公布一些即將被刪除的域名，他們或是被原使用者放棄的，或是原使用者忘記續費的。因此，每天都有大量“米農”在電腦前蹲守，他們或者自己寫高速搶注程序，或者花高價從海外購買。總之在廢棄域名再次開放的那一瞬間，每個人都會緊張得手心攥出汗來。

在這樣的搶注風潮中，不曾公開的限制注冊域名就成了一個灰色地帶。限制域名的規則始終如一團迷霧，即便是在行業內有過多年經驗也無法摸清這其中的規律。

謝毅鵬也發現有很多限制域名其實并沒有如CNNIC所說的那樣被嚴格限制的。他舉例稱，sport.gov.cn這個域名是屬于國家體育局的。2003年，國家正式開放二級域名，三級域名可以直接升級為二級域名，這意味著，sport.gov.cn雖然屬于三級域名，但可以直接升級為sport.cn，按理說sport.cn也應是為國家體育總局預留的限制域名，然而sport.cn這個域名被國家體委放棄了就被北京光速連通科貿有限公司（俗稱66網）注冊了，而如今并沒有收回。同樣zhuhai.cn（珠海音）這樣顯見的限制域名，目前所屬的注冊服務商是廈門一家科技有限公司。

“如同霧里看花”，在域名投資領域多年的謝毅鵬說，盜注也是一個灰色地帶，在此次被注銷的18個域名中，除 “114.cn”“112.cn”這類局部特殊電信碼號資源外，更多的是“城市拼音.cn”域名。而這類域名在“米農”眼中通常都是非常有價值的“米”，謝毅鵬說，“如果想要做一家城市便民的網站，那么這個城市拼音域名就會非常有價值，目前這樣的域名交易價格大約在5萬～10萬人民幣。”這相對于一年55元的使用費用，幾乎是上千倍利潤。

“只要有關系，他們自有辦法把限制域名注冊下來，而且長期不被發現。”鄭敏杰說，他將繼續搜集證據，揭出更多的域名黑幕，而他的qq簽名也改為“訴訟改變中國”。

（實習生王燁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