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先明 廖冬妮

清晨7點,王爭艷匆匆灌下一杯牛奶,又從冰箱里取出昨天的剩飯,放進包里,就騎著她的“老爺車”出門了。
開貴藥我下不了手
8點不到,金橋社區衛生中心,病人們早已在走廊里排起了隊。王爭艷穿上白大褂,走進診室,一邊向病人點頭問好,一邊習慣性地摸了摸口袋,里面的聽診器、小電筒、棉簽,再加上手上那塊“老古董”手表,是她幾十年來看病必備的“老四樣”。
排在第一的病人,是湖北蘄春縣的一對農民父子。他們是慕名而來的。不過,這對父子只帶了農合卡,卻忘了帶病歷和之前的檢查單等。
王爭艷認真地診斷后,告訴他們平時要注意的事項。同時叮囑說,以后看病一定要帶上病歷。“就目前的情況,你們最好回蘄春治療,如果鄉衛生院解決不了,可以上縣醫院……”她耐心地給這對父子講以后該如何看病,最后一分錢的藥都沒開。
一上午,被病人圍著的王爭艷只喝了一口水。直到下午1點,她才拿出飯盒,放進微波爐里熱一下,吃上了午飯。
這只是王爭艷工作中最平常的一個上午,這樣的日子她已堅持了近30年。從醫多年,她平均單張處方從沒超過80元,最便宜的一張處方只有2毛7分錢,那是為一名胃炎患者開的一支止吐劑,而在同類藥品中,最貴的針劑要100元一支。因為這份堅持,人們親切地稱她為“小處方醫生”。這些年,“小處方醫生”為患者解決了不少大問題。
退休工人王建生患有高血壓和心臟病,輾轉幾家大醫院,每月的醫藥費要800多元,可他每月的養老金只有1000元出頭。無奈之下,他找到了王爭艷。按照她的治療方案,王建生每個月只需花80多元,血壓就能控制得很好。“您有什么訣竅,用這么少的錢就控制了我的病?”他問王爭艷。王爭艷笑笑說:“可開可不開的藥,我從來不開;太貴的藥,我會盡量找便宜但效果相當的替代品。”
在王爭艷看來,為患者節約一點就是一點,這是最自然不過的事。“在社區里看病,面對的大都是最普通的老百姓,我了解他們的生活,開貴藥我下不了手。”在她眼里,處方其實沒有大小之分。“我只是本著醫生的良心,盡量為病人著想,下筆時既考慮到他的病情,更兼顧他的經濟狀況。”
不能給“好醫生”抹黑
王爭艷如此為病人著想,跟她的家庭不無關系。她1954年出生于湖北省洪湖市的一個醫護之家,父親是一名軍醫,母親是護士。王爭艷少年時最清晰的記憶來自母親。在手術室工作的母親,常常一邊工作,一邊挽袖子為手術臺上的病人獻血。
1977年,王爭艷考上了武漢醫學院(現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想繼承父母的衣缽做一名醫生。但不幸的是,求學期間,她患上了嚴重的肺結核,只得休學治療,這一治療就是3年。這段經歷,更堅定了她從醫的決心。
大學畢業后,王爭艷進入武漢市漢口醫院(原漢口鐵路醫院),開始了她的職業生涯。在做了11年的內科住院醫師后,當醫院要派人到門診站點時,她主動報了名,要求當一名社區醫生。這一干就是十幾年。
同事們替王爭艷總結過,來找王醫生看病的,大都是4種病人:診斷不清的,以前看過病但效果不好的,經濟條件不好的,得病后心里特別想不開的。
病人身上沒帶夠錢,是王爭艷時常遇到的情況,墊錢也成了她的習慣,從幾塊錢的掛號費,到幾十元的藥費,甚至幾百元的住院費,什么時候、給誰墊了多少錢,她都不記得了。“這個不用記,他們都會還的。”王爭艷笑著說。
一位來自郊區的農民因為感染,全身過敏,跑了多家醫院,醫生都說要打吊針。聽說要花幾十元錢,老農舍不得。王爭艷給他開了幾片抗過敏藥,一共就花了幾塊錢。老農連聲道謝。王爭艷又從身上拿出100元錢,遞到老農手中:“大爺,您這幾天要好好休息,不能干活了,這就給您當生活費吧。”一周后,身體康復的老農背著一袋東西來看王爭艷:“王醫生,這是我們自家做的紅薯粉條,給您嘗嘗。”
“世界上沒有什么比愛與愛的呼應更幸福的了。”王爭艷說,她這么多年能堅持下來,全因為病人的愛。她先后待過多個門診站點,每到一處,都有老病人輾轉追隨,又有新病人聚少成多。曾有很長一段時間,她“不敢”光顧漢口醫院門口一家水果攤,因為只要她去買水果,老板死活不收錢——在這家人心里,王醫生是他們的大恩人。
2009年9月,經過武漢市民的無記名投票,王爭艷當選為“武漢市人民滿意的好醫生”。出名后,不但當地人來求醫,全國各地的患者也知道了這個好醫生。面對不斷找上門來的病人,王爭艷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她甚至害怕,“我每天都告訴自己,不能犯一點錯。這么多人來找我,不能給‘好醫生的牌子抹黑啊!”
想工作到70歲
王爭艷的收入不高,卻經常為病人墊錢,家人從不反對。“我們一家都是很實在的,我丈夫比我還重視奉獻,很少受社會外界的影響。比方說,我看到一個很造孽(武漢話,可憐的意思)的人,就給了他100塊,身上還剩100塊。回家后跟老公說起這事,他就會說,‘他那么造孽,你怎么不都給他呢?”
作為醫生,王爭艷對醫患關系深有體會,她覺得現在醫患關系較緊張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因為貴,再就是因為難。“這個貴和難,用我們武漢話講‘病人心里是黑的——病人看了病后還不知道怎么回事,醫生單子就開了,然后藥就來了,這樣病人自然會有意見。如果醫生多和病人溝通,讓他們清楚病情,(心里明白、亮堂了)意見就會少一些。還可以學習海南,引入第三方基金保險,病人、醫生、醫院都可以投保,這樣可以有效緩解醫患關系,免去醫生后顧之憂。”
“醫改早已開始了,現在是推進的過程。老百姓體會得不明顯,是因為改革正涉入深水區,只能慢慢來。醫改要深入推進公共醫療衛生服務均等化,同時要做好基礎健康教育工作。我建議老百姓,一般的病進社區看,普通檢查進二級醫院,急難危重進三級醫院等,以期做到‘分流有序。”
當選十八大代表后,王爭艷感覺身上的時代感、歷史責任感更重了。一方面,群眾寄予了很大的期望;另一方面,她覺得當上代表不是因為做得好,只是剛好迎合了國家政策、時代和群眾的要求,加上組織的培養——她還是一個普通人。“平常老百姓都在跟我說‘我想怎么樣,您開會一定要說……都爛熟于心了。群眾、醫生的期望,我會結合實際情況提些能夠‘蹦起來夠得著的問題。”
兩年前,一位省委領導對王爭艷說:“我看您還可以工作到70歲。”“我想我應該可以做到吧。”對此,王爭艷信心十足。
摘自《環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