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主觀性分析

羅主賓

（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湖南長沙，410081）

一、引言

現代漢語里，“最好”的使用頻率很高，但它是不是一個詞，以及是一個什么樣詞性的詞，存在不同的看法。《現代漢語八百詞》認為它是一個習用語[1]，《現代漢語詞典》（第五版）[2]、朱景松的《現代漢語虛詞詞典》[3]認為它是一個副詞，所舉的均為“最好”作狀語的例子。這樣，就說明現代漢語里存在兩個“最好”：作狀語時是副詞；作其他成分時是短語，張斌的《現代漢語虛詞詞典》就在詞條下注明了“最好”可以是副詞“最”接形容詞“好”[4]。詞典里只說“最好”是副詞容易讓人產生誤解。

其次，對“最好”的釋義也存在分歧，《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釋義為“最為適當”，似乎過于籠統；《現代漢語八百詞》釋義為“表示最理想的選擇，最大的希望”，張斌的《現代漢語虛詞詞典》也釋義為“最為合適，多用于提出建議”，似乎更多地側重于語境義。正如樂耀認為“最好”后接話語內容才是說話者所選擇和所希望的，其本身不能表達“最理想的選擇，最大的希望”[5]一樣，在朱景松的《現代漢語虛詞詞典》里也看到這樣的提示：“用在提出建議的句子里，與被修飾的成分一起，表示最合適的選擇。”據此樂耀提出“最好”為漢語中表建議的主觀標記詞，用來指出或明示“最好”前或后的話語內容是說話者要表達的主觀建議和意愿希望等。但在實際語料中，“最好”本身就用在表達建議和意愿希望等的祈使句里，或跟表建議和意愿希望等的動詞連用，這樣仍說“最好”是一個標記詞就有點不大恰當。例如：

(1)群眾對范登高提出意見來——差不多都說：“你們且不要動員我們，最好是先動員一下黨員！”（趙樹理《三里灣》）

(2)老人還建議，最好把田包給社員種，統一分配，不然大家沒有責任心，生產搞不上去。（衛東《曾希圣的浮沉》）

(3)而且像這樣重大問題，他認為最好是由他首先提出才好。（姚雪垠《李自成》）

例(1)中“最好”所在的小句是一個表建議的祈使句，(2)(3)里“最好”分別與動詞“建議”“認為”連用，這些句子本身就表達了主觀建議和意愿希望，不好說“最好”是標記詞。我們認為這里的“最好”跟它用作謂語、定語時一樣，還是表達一種評價，只是它的主觀性更強。從語義上看，“最好”是“好”的最高級，那些所謂選擇、建議、希望等語義是語境賦予的。

二、“最好”的主觀性

（一）“最好”主觀性表述

戚國輝、楊成虎認為“最好”是語氣副詞，在其語法化過程中，主觀性也進一步加強，而形容詞性的短語“最好”表達的是一種客觀評價[6]。其實，“最好”不論作哪種句法成分，都可以表達主觀性。

邢福義先生認為“最X”有時是客觀性表述，這是一種尊重客觀事實的，講求科學性的數字式認定。其表述的客觀性，首先表現為計量測定性，其次表現為定較抉擇性；有時是主觀性表述，這是一種來自主觀心態的表述，屬于情緒性的認定。其準確性的追求，是感情的真實，而不是計量的真實[7]。“最好”就是“最X”的一個具體的實例，其客觀性表述，例如：

(4)1896年第一屆奧運會上，男子鉛球的最好成績為 11.22米，如今男子鉛球的世界紀錄已達 23.06米。(《中國兒童百科全書》)

(5)那時我還不是中國最好的中鋒，只是CBA第二年的球員。（姚明《我的世界我的夢》）

這兩例的“最好”一為可以計量的，一為可以定較抉擇的，所以它是客觀性的表達。

其主觀性表述，例如：

(6)我今天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禮物。（劉燕敏《天才的造就》）

(7)慧素想了想說：“人家都說，高書記這人，看上去兇得很，其實，心腸最好。不是他，那回蔣副書記真打算開我們的斗爭會呢。讓他給攔了！”（劉軍《張伯駒和陳毅的交往》）

(8)同學們中間，除了一個姓范的同學，曾經混到過一個小省的副省長，后來又被當作“三種人”打下去以外，還數老袁混得最好。（劉震云《官人》）

(9)業界將竭力在產品及服務上做到最好,希望內地游客日后重游香江。（新華社2004年新聞稿）

(10)最好別像打巴拿馬似的，一錘就砸爛了。（王朔《我是你爸爸》）

以上幾例中“最好”在句中分別充當定語、謂語、補語、賓語和狀語，都是屬于情緒性的認定，是一種主觀性的表述。如例(6)中的“禮物”是一個小男孩想給“我”的圣誕樹挖一個坑，盡管這只是一個小孩純樸而真誠的舉動，但“我”為之感動，從情緒上認定這禮物是“最好的”，其余類此。當然這里要區分兩種不同的主觀性，一種是說寫者角度的“主觀性”，即認知語言學中的“主觀性”(subjectivity),指的是說寫者自己的認識、視角、感情在語言中的表現[8]。區別的標準是看說寫者是在進行主觀認識或評價還是在進行客觀敘述。一種是句式主體的“主觀性”，具體來說，如果是主體內在的精神活動即個人的看法，就是主觀性的表現；而如果是主體外在的行為即社會的看法，那就是客觀性的表現。(6)到(9)中的“最好”側重于句式主體即句子主語的主觀性認定。而如(10)一類做狀語的“最好”則更側重于表達說寫者即言者主語的“主觀性”，其主觀性更強。

（二）“最好”主觀性程度

“最好”能在句中充當多種句法成分，我們通過對幾部作品進行統計，發現“最好”主要還是充當定語、謂語和狀語(見表1)。

表1 “最好”充當定語、謂語和狀語統計

定語位置上的“最好”后面一般接名詞性成分，這種“最好”，雖然有一部分對名詞性成分有主體上的主觀認定，但主要還是說寫者在進行客觀敘述，因而這種主觀性比較弱。例如：

(11)無錫的水蜜桃在全國是聞名的，而下甸鄉的水蜜桃是無錫水蜜桃當中最好的一種。（周而復《上海的早晨》）

(12)他有他的盤算：假若他能找到招弟，說不定她也能把他介紹進去，他確信作特務是發財的最好的捷徑。（老舍《四世同堂》）

這兩例中的“最好”一是客觀認定，一是主觀認定。前一個是通過某種標準評選出來的，后一個是句子主體“他”的個人的看法，但是從說寫者來說，還是客觀敘述“他的盤算”。

謂語位置上的“最好”主要起評價作用。所謂評價，是說話人對說話內容的一種態度和評判。在具體的句子里，評價的內容可以為事物，往往為名詞性成分，其主客觀性表述相當于定語位置的“最好”，是客觀評價；也可以為事件，往往為動詞性成分，對事件的評價比對事物的評價難以進行計量，也難以進行定較抉擇，因而大多數情況下會帶有說寫者主觀的認定，或是評價、或是建議、或是希望、或是認同等等，在這種情況下主觀性較強。例如：

(13)以陜西形勢而論，關中最好，漢中次之。（姚雪垠《李自成》）

(14)同學們風趣地說：“唐英做思想工作最好，他是靠行動而不是靠語言，是無言的榜樣。”（余清楚《無悔的青春——記南昌大學聾啞人研究生唐英》）

(15)“好極！你去最好。”（高陽《紅頂商人胡雪巖》）

(16)我算過了，11點左右到達省城最好，上下班高峰，嚇不死他們！（張平《十面埋伏》）

(17)崇禎又問：“武清侯李國瑞如何？”“武清侯在戚畹中較為殷富，由他來倡導最好。”（姚雪垠《李自成》）

例(13)“最好”是對“關中”的客觀評價，是經過比較得出的結果，后面的“次之”與之對應。(14)雖然前面是主謂結構，是事件，但這是大家共同認可的，可以說也是一種客觀評價。后三例就不同，這三例中，句子主體同時也是說寫者，分別表明說寫者的評價、建議和認同等態度，如(17)崇禎提出建議由武清侯倡導如何，薛國觀表明自己的態度，對這個提議表示認同，并認為這個提議很好，因而主觀性較強。

狀語位置上的“最好”主觀性最強。它往往出現于表示祈使、建議、希望等的句子里，后面所接的一般為動詞性成分，不論位于主語前還是主語后，這時句中往往會隱含著一個言者主語，即說寫者，有時如果“最好”前出現表建議、主張、認為之類的動詞或“我想、按我說”這樣的話題標記，言者主語也會同現，這樣，說寫者的主觀態度更為明顯。例如：

(18)胡雪巖搖搖頭，“最好不用那個法子！”（高陽《紅頂商人胡雪巖》）

(19)她說，“他退不出贓，承認把錢花在你閨女身上了。你最好把錢拿出來，省得丟人。”（老舍《鼓書藝人》）

(20)我的主張最好你還是找個相當的學校去讀書。（張恨水《金粉世家》）

(21)按我說，最好請闖王住在山里邊，多派人加意保護。（姚雪垠《李自成》）

例(18)中的“不用那個法子”本身就是一個祈使句，表明了胡雪巖的態度，并不是如樂耀所說的是由“最好”標明這是一個表建議的祈使句，“最好”只是對“不用那個法子”這個建議的主觀評價。(20)(21)出現了言者主語“我”，其實在狀語位置上的“最好”前一般都可加上“我認為、我建議、我看”等這樣的話語性結構。

由此可見，不同位置上的“最好”都能進行主觀性的表述，只是狀語位置上的“最好”主觀性最強，謂語位置上的次之，定語位置上的最弱。

（三）狀語與謂語位置上的“最好”的轉化

戚國輝、楊成虎認為“最好”是語氣副詞，張誼生認為，語氣副詞“最本質的特征就在于它們的表述性”，“在句中主要充當高層謂語”[9]。照這樣理解，下面例(22)a可以轉化為(22)b而意思不變。

(22)a.最好讓大家做個準備，免得臨時吃虧。（姚雪垠《李自成》）

b.讓大家做個準備最好，免得臨時吃虧。

確實，大部分狀語位置上“最好”可以這么變換，但我們認為這并不是“最好”是語氣副詞使然，而是由于狀語位置上的“最好”主觀性最強，往往表達言者主語對事件的評價，即“我認為/建議/主張……最好/是最好的”，言者主語往往又可以隱現，因而狀語位置上的“最好”可以轉化為謂語位置上的“最好”。但不能因此認為這兩個位置上的“最好”完全相同，兩者之者可以實現互換。

樂耀認為作為表建議的主觀性標記副詞，“最好”在句中的位置比較靈活，可位于句首、主謂之間或句末。用來指出或明示“最好”前或后的話語內容是說話者要表達的主觀建議和意愿希望等。他所舉的例子如下：

(23)a.一般5～7歲每天應睡12小時，其中中午最好能睡一兩個小時。

b.一般5～7歲每天應睡12小時，其中中午能睡一兩個小時最好。

(24)a.鄧小平后來談到，十二人搞了個半退，但我一直認為那時全退最好。

b.鄧小平后來談到，十二人搞了個半退，但我一直認為那時最好全退。

他認為a、b可以互換，“最好”都是起主觀性標記副詞的作用，但他接著在文中又舉例說像(23)b、(24)a中的“最好”是形容詞性短語“最+好”，在句中作謂語時，多是表示一種較客觀的陳述。前后有點矛盾，說明作者在這個問題上的態度有點搖擺。

從表達主觀性角度上來說，狀語位置上的“最好”大多能用謂語位置上的“最好”來表達，但有下列幾種情況一般是不能轉化的。

從篇章上來說，所評價事件的表述較長時，“最好”一般用于狀語。例如：

(25)最好是解下腰帶，掛在梁上，自己緊緊勒死；（魯迅《狂人日記》）

(26)最好只嘗滋味而不吞物質。最好越吃越餓，像羅馬亡國之前所流行的“吐劑”一樣，則開筵大嚼……（豐子愷《吃瓜子》）

因為狀語位置的“最好”是表達言者主語的主觀態度，放在開頭便于讓聽者一下子抓住言者的主要信息。

在答句中，為了與問句銜接緊密，“最好”也一般用于開頭，作狀語。例如：

(27)“你覺得時間定在什么時候最好？”“最好是今天晚上。（張平《十面埋伏》）

這一方面是便于篇章更好的銜接，一方面因為“今天晚上”是對應問句“什么時候”的，在句中分別是焦點，“今天晚上”作為自然焦點處在句尾更自然。

當“最好”與語氣助詞“吧”“啊”等連用時，狀語位置上的“最好”也不宜轉化為謂語。例如：

(28)最好等明天再談吧。（茅盾《林家鋪子》）

同樣，當“最好”前面是動詞性主語，同時在語境上含有建議、希望之類的表達時，主觀性較強，這種謂語位置上的“最好”可以轉化到狀語位置。但是當“最好”前是名詞性主語，也沒有建議、希望之類的表達時，其主觀性較弱，不能轉化到狀語位置。同時，據樂耀觀察，他發現“最好”后的動詞短語或小句都是非現實的、未然的，所以當“最好”前的動詞性主語為已然事件，即“最好”是對這種已然事件的認同時，謂語位置上的“最好”也不能轉化為狀語位置上的“最好”。例如：

(29)聶礎樓笑：“對，能夠這么想最好，不至于會隨時大吃一驚。”（梁鳳儀《弄雪》）

(30)你們跟趙寶祿談妥當了最好，不然，我替你們找個朋友。（高陽《紅頂商人胡雪巖》）

(31)我剛才好心勸她，她很不高興，說明后天就走，她走了最好！”（朱邦復《巴西狂歡節》）

這幾例中雖然“這么想”“談妥當”“她走”還未成為現實，但“能夠這么想”“談妥當了”“她走了”是對事件的一種期望，是一種虛擬的已然事件，所以“最好”宜作謂語。另外如上面所舉(24)a，“全退”是一種已然事件，我們認為不宜轉化為(24)b。

還有一種情況是當所評價的事件分正反兩方面討論時，一般用“最好”作謂語。而如果要用狀語的“最好”來表述時，一般采用“最好……，省得……”這樣的免除式目的復句[10]。例如：

(32)談得成最好，談不成則揭穿了蔣介石的政治偽裝。（福貝《從未領兵打仗的神秘將軍(中)》）

(33)桂英的病能好最好，不能好我也會養她一輩子，你們放心吧。（蔡康《花燭淚訴人間情》）

(34)你最好把錢拿出來，省得丟人。（老舍《鼓書藝人》）

(35)你非科學家，最好是不涉及他，免鬧笑話。（李宗吾《厚黑學》）

(32)(33)兩例分正反兩方面來談，對兩種情況分別表明自己的態度，一般用謂語的“最好”表達。而(34)(35)兩例是免除式目的復句，在這種情況下往往把“最好”用在狀語位置上。

有意思的是，在實際語料中我們還發現狀語和謂語位置上同時用上“最好”的，例如：

(36)你說“熱鬧”，最好你的文段里面不用熱鬧最好，寫出來讓我一看，這個同學寫的這個場面多熱鬧啊。（姚家祥《備戰高考（一）語文篇之記敘文》）

這兩個“最好”，都是表達對“你的文段里面不用熱鬧”的態度和建議，在兩個位置上同時使用只是為了增加語氣，去掉任何一個都不影響意思的表達。

三、“最好”的詞匯化程度

主觀性總是和語法化、詞匯化聯系在一起，下面我們看一下“最好”的詞匯化程度如何。

（一）從能否擴展或替代看“最好”的詞匯化程度

漢語詞和短語的界限不是那么能分得一清二楚，能不能擴展或替代被認為是區分詞和短語的一個較為有效的標準。說處于狀語位置的“最好”已詞匯化成副詞，可能依據的就是這一標準，因為這時的“最好”中間不能插入包括否定詞在內的其他成分，“最”和“好”不能被意思相近的詞來替代。而其他位置的“最好”中間可以插入否定詞“不”，“最”可以用“很”“較”等替代，“好”可以用“佳、妙”等替代，所以是短語，是“好”的最高級。但我們通過上面對處于狀語和謂語位置上的“最好”的比較，發現處于謂語位置的“最好”如可以轉化到狀語位置上，這時的“最好”其實也不能被擴展或替代，那我們也可以認為這時的“最好”是詞。而處于定語位置的“最好”和不能轉化位置的謂語位置上的“最好”在表達相反的語義時，中間最易插入“不”。例如：

(37)在某一方面來說，最好的事往往都是最不好的事，所以在另一方面來說，最不好的事本來就是最好的事。（古龍《英雄無淚》）

(38)6年來，她一直安排在離部隊最遠、條件最不好、待遇最差的鎮麻紡廠上班，風里雨里每天奔波近30里。（譚道博，吳凡軍《大廈柱梁——記濟南軍區某部團長利少安清正廉潔的事跡》）

例(37)中的“最好”處于定語位置，是對名詞“事”的修飾，當表達相反的意思時，可以用“最不好”來表達。(38)中的“最不好”處于謂語位置，是對“條件”進行評價，是“條件最好”的相反面。

因此單純從能否擴展或替代角度不能截然把“最好”分為副詞和短語。

（二）從語義是否專門化看“最好”的詞匯化程度

語義是否專門化也是劃分詞與短語的一個標準，狀語位置和一部分謂語位置的“最好”主觀性最強，出現在表達建議、意愿、態度等的句子里，表達說寫者對事件的評價。既然是評價，這一事件在讀寫者的主觀意識里是最好的選擇，即“最好”還是“好”的最高級。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常聽到“你最好來吧”“你最好說出來”這樣的話，這往往是在對方“來與不來”“說與不說”之間猶豫時勸導別人的話語，表明自己認為“你來”“你說”是最好的選擇，“你來最好”“你說出來最好”同樣表達這樣的意思。拋開主觀性來說，我們認為各個位置上的“最好”從語義上來說都是“好”的最高級，在從定語、謂語到狀語的演變中，語義并沒有得到消弱。單純以所處位置作為依據，很難說處于狀語位置的“最好”詞匯義已專門化，不再表示它的詞匯意義，只表示一種主觀標記或是表達語氣的副詞。我們認為在“最好”出現的句子里，“最好”本身還是表示“好”的最高級，表建議、希望等語氣是由語境所賦予的。

（三）從歷時發展看“最好”的詞匯化程度

從歷時來看，謂語位置的“最好”出現最早，在六朝時期已經出現，例如：

(39)《荊州地記》曰：“浮陵荼最好。”（賈思勰《齊民要術》）

句中的“最好”作謂語，是“好”的最高級，這是一種客觀性表述，《荊州地記》是一本自然科學類書，由此也可以看出“浮陵荼最好”是由當時的某種標準進行鑒定的。“最好”這一用法一直沿用至今。

唐朝時期，做定語的“最好”開始形成，例如：

(40)誰家最好山，我愿為其鄰。（賈島《望山》）

做定語的“最好”直接修飾名詞，大多是一種客觀性描述，但客觀事物會刺激和反映言者的主觀情感，所以這種用法發展到現在，分化為有客觀敘述的和主觀認定的兩種。

也就是在唐朝時期，表指稱功能的“最好”形成，例如：

(41)自入秋來風景好，就中最好是今朝。(《全唐詩》)

這時的“最好”有所指，是指“最好的時節”，“最好”還是“好”的最高級，相當于現代漢語中的“最好的”，但因為位置提前，位于動詞“是”的前面，和“是”同現又是鑒定語氣副詞的一條重要的標準，所以很容易讓人認為這時的“最好”就開始向語氣副詞轉化了。

唐朝時期“最好”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變化，就是“最好”除了對名詞性主語進行評價外，還可以對事件，即對行為性主語進行評價，例如：

(42)祖師玄旨是破草鞋，寧可赤腳不著最好。(靜筠二禪師《祖堂集》)

對行為性主語進行評價，其主觀性較強，但“最好”還是“好”的最高級。正因為“最好”可以修飾動詞性詞語，使其逐漸可以居于狀語的位置。

宋朝時，狀語位置“最好”開始形成，例如：

(43)曰:“此有數節，最好仔細看。”(朱熹《朱子語類》)

(44)最好金龜換酒，相與醉滄洲。（《全宋詞》）

一般認為，處于狀語位置的“最好”已是副詞，完成了其詞匯化的過程。但我們認為這時的“最好”與對行為性主語進行評價的“最好”在語義上沒有什么區別，都是表達言者對事件的評價，“最好”還可以看作是短語，是“好”的最高級。這種用法自宋以后用得越來越多，并且在句中可以出現言者主語，與建議類的詞連用，表達的主觀性越來越強。例如：

(45)依我的意思，單叫人去上控還是便易他，最好弄個人從里頭參出來，給他一個迅雷不及掩耳。(李寶嘉《官場現形記》)

樂毅等認為“最好”在由謂語、定語位置到狀語位置過程中發生了語法化，確實，語法化和語法成分在句子中位置的變化存在一定關系，韓琴認為被語法化的的語類傾向于放在句子左邊，并且語法化越深越居左[11]。但“最好”一直發展到現代都沒有專門只處于狀語位置，從表1我們可以看出“最好”在定語、謂語和狀語位置各占了很大的比重，處于狀語的“最好”雖逐漸用于表希望、建議類的語境里，但我們認為“最好”最后有可能成為表達建議的主觀標記詞，但目前還未完全語法化。

從以上幾個方面看，一些詞典中說“最好”是副詞是有失偏頗的。它能做多種句法成分，同時做狀語時在句中位置比較靈活，在句中語音上還可以停頓，可以與語氣詞連用。例如：

(46)上官飛燕顫聲道：“你最好不要知道得太多，否則……否則……”（古龍《陸小鳳傳奇》）

(47)麻煩你，最好你能自己交給他，有些人喜歡看人家的私信。（吳強《紅日》）

(48)最好，你自殺，就像她所聽說的，碧槐為我而自殺一樣！（瓊瑤《雁兒在林梢》）

(49)最好哇，把天王老子也鎖起來，要他哭就哭，要他笑就笑。（戴厚英《流淚的淮河》）

以上前兩例“最好”分別居于主謂之間和主語前，例(48)當中的“最好”與后面的小句在語音上可以停頓，例(49)當中的“最好”與語氣詞“哇”連用，語氣副詞在句中的位置比較靈活，但同樣不能依此說它是語氣副詞，插入語、習用語在句中的位置同樣靈活，《現代漢語八百詞》把它處理為一個習用語，我們認為這比處理為副詞較好。

四、結語

語言不僅客觀地表達命題，它還能表達說寫者的觀點、感情和態度。因而詞語的使用總會帶有一定的主觀性。“最好”由程度副詞“最”和性質形容詞“好”組合而成，“最”和“好”本身就具有[+度量]這一語義特征，而[+度量]總是與主觀聯系在一起，在表達建議、意愿態度等的句子里，“最好”的主觀性更加突顯，在狀語位置其主觀性最強，使得其詞匯意義不那么明顯，容易讓人認為其詞匯意義已經消弱。加之其句法位置左移，與副詞的特征相近，所以很多人認定“最好”是副詞。但謂語位置的“最好”同樣具有這樣的特點，因而只簡單舉例說“最好”為副詞不能讓人信服，我們認為其詞匯化的過程還未徹底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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