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朔
中國當代領導層的官員里,我對前外長及副總理錢其琛一向極為推崇。由于香港一個學術界的朋友知道我對錢其琛的推崇,前幾年他出版《外交十記》回憶錄時,還給我寄來有他簽名的一本。
我對錢其琛印象深刻開始于美國兩位智庫學者主編的《亞洲面向海洋》(Asia Looks Seaward),這主要是談南中國海問題的論文集。該書特別提到1980年之后,中國在東南亞非常孤立,錢其琛當時擔任外長,他透過華僑的幫忙,以馬來西亞客人的身份,出席了1991年7月的東盟24屆部長會議開幕式,而后經過10年努力,而有了東盟加一、加三、加六這些發展。因此中國在南中國海及東南亞的發展,錢其琛實有開創之功。他的確算得上是中國的首要策略家。
我最近又想到錢其琛這個名字,是因為看到了美國外交教父之一的布熱津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發表在今年1~2月號《外交事務》雙月刊上的長文,那是最近美國所謂“棄臺灣”最重要也論證最嚴格的一篇文章。
在該文中,布熱津斯基指出,中美合作乃是亞洲及全球穩定的基礎,而臺灣問題則是美中合作的障礙,因此應改變以往的對臺政策,他認為鄧小平的“一國兩制”是個好政策,可以形成將來中國的“一國多制”,臺灣也應理解這種“和平統一、一國兩制”的選項很難回避。布熱津斯基曾擔任過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卸任后長期執教,在外交圈桃李滿天下,他此文一出,當然會引起極大回響,也等于開始了美國的“和平促統論”。
像布熱津斯基這種級別的退職要員及學者,他們的觀點當然不可能受到別國的影響,但作為重要的外交教父,他也必須了解別國的發展及形勢的改變。這篇文章,顯示出別國的聲音他已聽到了。
對兩岸政策有理解的都知道,長期以來,北京都有個最高階層的對臺小組,據我所知,錢其琛以前就是對臺小組的重要成員,他認為對臺問題和美國的外交政策是無法分開的,要終極解決臺灣問題,還得設法改變美國的外交政策。他的這種觀點似乎很發生作用。像現在的對臺小組核心成員戴秉國即出自外交圈,國臺辦主任王毅也出自外交圈,他們的共同目標,就是要讓中國的對臺主張能被美國外交決策圈及智庫圈聽聞。
對臺不能只是對臺,另外更重要的一大半是在對美。根據《外交十記》所述,錢其琛在外長任期前即處理了許多對臺問題,我有朋友說,錢其琛認為從北京到臺北最快的路是經過華府,由美國 “棄臺論”的興起,錢其琛的確有他的遠見。
我近年來讀書,愈來愈注意國家及公司組織策略家的角色,一個策略家必須有見微知著的本領,就像下棋的人,他們要比別人早看好幾步,策略家的戰場不是現在,而是未來。策略家可能比英雄明星更難。就以東南亞為例,在1980和1990年代初,全世界有哪個重要大國會去管這個當時被認為落后的地區?要不是錢其琛的遠見,帶動出東盟的團結與發展,東盟哪會有今天的重要性?要不是中國早用有遠見的態度去處理兩岸問題,美國的對臺政策又怎么會逐漸改變?
6年前,我讀到美國著名智庫學者沈大衛(David Shambaugh)所主編的論文集《極力移動:中國及亞洲的新動力學》時,即已敏感地體會到美國的對臺政策將變,但我也想不到它居然變得那么快。
最近,美國前副助理國務卿,現任加州大學“全球沖突與合作中心”主任謝淑麗(Susan Sh.nk)接受“美國之音”的訪問,她認為堅持和平發展,不搞沖突摩擦,乃是胡錦濤的最大政績,也為臺灣問題的和平解決提供了最好的架構。人們都知道他的和平發展很不容易,甚至經常要做極大的忍耐。謝淑麗教授的話引起了我的興趣,和平發展,又是哪個北京策略家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