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豪蝗蟲與強國豬

南方朔

中國的“富二代”，他們囂張的行為一直是個話題。最近，31歲來自四川的馬馳，舉家移民新加坡已3年。5月某個周末晚間開著法拉利豪華跑車、載著美女，疑因酒駕超速，攔腰撞向一輛出租車，除了他自己當場死亡之外，出租車司機和車上的一名日本女乘客也告死亡。這起富豪開豪華跑車酒駕超速，一場車禍3條人命的事故，已使新加坡爆發了譴責潮，網絡上甚至出現“嚴禁中國公民污染新加坡”、“富豪蝗蟲”、“這些強國豬醉酒駕駛，自己死就好，還要連累其他人！”之類的激烈言論。

中國人看到新加坡的反中潮，而且“強國豬”這種話都出現，心里一定很難平衡。但若靜下來想一想，當知道近年來某些中國人的國際形象不佳，肯定和中國富人那種財大氣粗，惡形惡狀的德性有關。如果所謂的中國崛起，就是這個國家的人富了，就窮奢極侈，炫耀財富，無法無天，這樣的中國崛起，全世界將不會歡迎。中國也永遠得不到世人的尊敬。因此，中國人真應該把新加坡的譴責潮當作自我反省的重要起點。中國社會如果有一天變成“富而好禮”、“富而多行仁義”的社會，中國崛起才有正面的意義。

由于改革開放，而使中國人有了許多發展致富的機會，我們雖為中國人感到高興，但在欣慰的同時，也應警惕到，中國人由于久貧乍富，整個社會文化的進化遂進入了社會達爾文主義的狀態。今天中國富人的那種惡劣形象，就使我想到19世紀中期一直到20世紀30年代將近70年間歐美社會那個“鍍金時代”。所謂的“鍍金時代”指的是當時久貧乍富，突然產生大量百萬富豪，以當時的幣值換算到今天，百萬富豪量差不多相當于今天的10億富豪，因此當年那些百萬、千萬、億萬富豪的富裕程度已可想象，他們可以居住類似皇宮的豪宅，他們生活闊綽，家里養的寵物犬會戴鉆石狗圈，如果家里宴客，也會在飯后的點心里放進顆鉆石讓客人驚喜，一些財大氣粗的人還會用美元現鈔來點煙和雪茄。那都是驚世駭俗的豪奢場面。

而這些人是怎么富起來的？原因乃是經過工業革命的擴張，歐美已進入了第一次的全球化，由于市場擴大，特別是航運和鐵路開始發達，金融業也告興起，這都使人有了成為巨富的機會。為了建港埠、開鐵路、都市炒土地，這些巨富自然都會政商勾結。當年馬克·吐溫寫《鍍金時代》時，就是政商勾結嚴重、無官不貪的時代。早年出過兩個總統的“亞當斯世家”的子孫輩人物亨利·亞當斯所寫的《民主：一部美國小說》也是在談那個時代的政客貪污。

那個時代政治腐化，人稱“賊掠政治”，富人無所不為，人稱“土匪公侯”（Bobber Barons），指他們聚斂財富的方式和土匪相差無幾，發了財就開始過公侯級的生活。主因乃是，每個社會的發展都是經濟和商人先行。開始時是無序階段，在這個階段人們相信社會的本質就是弱肉強食，有本領能吃就要吃，至于吃相是否難看則不重要。這就是商者生存的社會達爾文主義。這個“鍍金年代”在歐洲延續到一戰，在美國則持續到大蕭條，社會才由無序變為有序。在這個轉變過程里需要：（一）政治要進步，壓縮官商勾結和貪污的空間。（二）社會的批判要加強，讓惡劣的富人知道別人多么恨他們。（三）富人們要有自覺，重建自己身份的正當性。以美國為例，很多第一代慈善家就是以慈善來贖罪；許多富豪以贊助醫學、藝術和教育來為自己取得正當性，不再受人詛咒與痛恨。（四）世界局勢發生蕭條與動亂，社會團結開始變得重要，富人的自私自利就會受到約制。

今天的中國已到了中國人的“鍍金年代”，而與此同時，全世界也在美國帶頭下進入新的貪婪時代，各種夸張式的消費遂告大行。這兩者相加，更使得中國的富豪們不加節制，官員貪腐也告大盛。中國的官民與學者，真該努力于社會價值與秩序的重建了，只有從鍍金里找出真金，中國才會有希望。這是不好聽的諍言，愿中國人重視新加坡譴責潮的正面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