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姚雨
我的第一堂身體課,受學于四年級的某個下午。那是一次次體育測驗,其中有一項是跳遠。我的體育成績一向糟糕,若是長跑,半圈下來就要用走的;扔壘球,永遠會在拋出后遭受一陣哄笑。
就這樣我在眾目睽睽中走到了一根皮尺的后頭。我把動作做得盡量標準,把幅度盡量擺大,閉著眼睛躍了出去……
我睜眼看,差前面跳的那個同學好大一截。體育老師過來在我耳邊說:“看你跳的那樣子!平時怎么練的你!”他抓著我把我往操場一角的矮樹林里拽。到了那,老師掏出一根皮尺放在我腳前,用毋容置疑的口吻說:“給我練!你剛剛就是沒有出力!”
我苦著臉,只好照做。我在心里不屑地想,什么叫沒出力?你看得準,還是我自己知道的準?你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一個人體能的極限?就是不肯接受我跳不遠的事實呢?
老師拍了一記我的小腿,說:“腿再分開一點!”我照做了。“屁股不要翹太高!”說著她走上前,把那只明黃色的皮鞋抵到路上,“你用力跳到我腳這兒來!可以的!”
我心下慘叫一聲,那么遠!我使勁一跳,落地點離老師所指,還是差上一截。我是真的無能為力,但老師要我回到原地,再來。
她依然抱定成見不變:“你不夠用力,就是沒有用力!”這句話,讓我憤然,她一定要我跳斷了腿才肯承認,這真的是我努力到極致的結果嗎?
悲傷綿綿擴撒,飄忽而過的“斷腿”,卻讓我神智一清。我真正拿出了一股大義凌然的心態:我使勁跳,跳到腿斷掉,跳到不能走路,我看你怎么辦!就這樣把身體看做了他人的,我掄起雙臂,呼啦啦揮舞了兩下,吭哧一聲跳了出去。剛站穩又掄起雙臂,“嘣”跳出去……
就這樣,我跳了很遠,跳了很久,帶著瘋狂和哀傷。等我回頭,老師正朝我招手,示意我可以停了。
我喘著氣,這才清楚地感受到來自兩條腿的深刻嗚咽,雙腿高頻率抖動著。我隱忍好久的眼淚決堤一樣從眼睛里流出來,轉身扶住一旁的小樹。
過了十幾分鐘,我驚喜地可以穩穩地站住了!我大呼了幾口氣,從未有過的慶幸在全身蕩漾。就在這樣的意外之喜中,我一個激靈:真正的“出力”,應該……就是這樣吧!原來,我以為的疼痛,還不夠疼痛,我以為的極限,真的不是頂峰。那一陣絕望的顫抖,原來是蛻變的信號。
我知道,還可以再多一點,還可以更出力一點,最深的疼痛僅僅存在于臆想之中。
張朝元摘自《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