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外就醫:貪官的“越獄秘道”?

褚朝新 任翹楚

住別墅，開寶馬，泡茶樓……廣東省江門市原副市長林崇中因受賄罪被判處10年有期徒刑，卻一天牢也沒坐，在江門一個高檔小區過起了神仙日子。

全部的奧秘是：還在審理期間，他就花了不到10萬元錢，辦好了“保外就醫”。法庭宣判當日，他直接從法院回到家里。

獲刑貪官逍遙法外，絕非個別現象。在這些獲刑貪官中，有多少人假借“保外就醫”逍遙法外?如何保證出于人道主義考慮制定的保外就醫政策，不成為貪官的“越獄秘道”?

貪官如何成功“越獄”

官至副廳級的林崇中，2009年被法院判處10年有期徒刑后，直接就回了家。說起這事，廣東省檢察院反瀆職侵權局副局長溫耀勛連呼“太過分了”。

據廣東省有關部門通報，林崇中在任職期間，幫助經商的妻子李云低價購得95.5畝土地使用權，差價316.47萬元，后被認定為索賄；收受港商65萬港元賄賂，向其低價出讓土地，造成土地收益流失9404萬元。此外，為廣東某集團謀取利益，收受4萬元。

2008年8月8日，林崇中因涉嫌受賄罪被逮捕，被關押在廣東省河源市看守所。另一正處級貪官、廣東省潮州市政府原副秘書長劉益民，在不久后也被送進了河源市看守所。

為能在被判刑后順利保外就醫，兩人的家屬在開庭前半年就開始活動。林崇中的妹妹林衛和、劉益民的弟弟劉益忠等，先后找到了河源市看守所民警吳景衛、指導員涂亞造和所長劉輝漢，合謀為林崇中、劉益民偽造病情鑒定，讓他們被判刑后能保外就醫。

在河源市，具有為罪犯保外就醫作病情鑒定資格的是河源市人民醫院。2009年5月4日，吳景衛約河源市人民醫院內科主任蔣愛忠和醫務科副科長張明杰吃飯。席間吳景衛說，第二天他帶犯人到醫院作病情鑒定，請他們到時關照，讓犯人的病情鑒定達到保外就醫的標準。

5月5日，吳景衛帶著林崇中、劉益民到河源市人民醫院做病情鑒定，接診的蔣愛忠違規記錄血壓，使林、劉血壓達到三級高血壓的標準。做完輔助檢查后，蔣愛忠作出診斷結論：原發性高血壓三級、極高危；慢性阻塞性肺疾病；高脂血癥。

張明杰依據蔣愛忠的診斷結論，寫出了罪犯疾病狀況鑒定書，找到醫院黨委書記任海濱等專家簽名后，蓋上了醫院公章。

5月7日，因“原發性高血壓三級、極高危”達不到保外就醫標準，吳景衛把鑒定書送回了醫院。張明杰把鑒定結果又改為“原發性高血壓三級、極高危、三期”，達到了保外就醫條件。

2009年6月4日，河源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劉益民有期徒刑5年，準許保外就醫、暫予監外執行。2009年7月30日，該法院判處林崇中有期徒刑10年，準許保外就醫、暫予監外執行。貪官保外就醫并非個例

林崇中回到江門后，住進蓬江區一小區的一棟兩層別墅。他經常在別墅附近的廣場散步，碰到認識的人，會微笑著點頭、打招呼，給人的感覺是精神狀態不錯。林崇中還常駕駛一輛白色寶馬出門，在一些酒店、茶樓現身，并與一名女子公開出雙入對，招致不少人反感。

林崇中保外就醫，引起了溫耀勛的注意。溫耀勛曾親自辦理林崇中受賄案，對林崇中的身體狀況比較清楚，“他確實有高血壓，但沒有嚴重到可以保外就醫的程度”。

經請示上級，溫耀勛隨后與廣東省檢察院監所處開始聯合調查。與此同時，廣東省紀委也接到了對林崇中的舉報信。2010年年底，在監獄外“逍遙”一年多后，林崇中被收監。

2010年12月，河源市看守所民警吳景衛和指導員涂亞造被刑拘。兩人交待，除幫助林崇中偽造病情鑒定外，還幫助劉益民偽造了病情鑒定，使其獲得保外就醫。

近年來，多名因職務犯罪和經濟犯罪獲刑的高官，都被保外就醫。據江西省贛州市檢察院檢察官楊濤介紹，全國目前在押犯每年有二至三成可獲減刑，在押貪腐高官獲減刑、假釋和保外就醫的人數，要高于這一比例。

是制度問題還是個人問題?

保外就醫政策在實際操作中存在的諸多問題，20年前就引起關注。1990年，由司法部、最高檢、公安部聯合印發《罪犯保外就醫執行辦法》，對保外就醫的條件和疾病傷殘范圍作出了明確規定。

該《辦法》實行后，違規違法保外就醫的情況仍然嚴重。2004年5月至2005年1月，司法部、最高檢、公安部聯合開展減刑、假釋、保外就醫專項檢查活動，在接到的大量舉報中，以涉及違法保外就醫的案件居多。

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劉白駒表示，該《辦法》只是規定“鑒定結論應經醫院業務院長簽字，加蓋公章，并附化驗單、照片等有關病歷檔案”，這給個別執法人員、鑒定人員貪贓枉法留下可乘之機。

對是否應加大檢察機關監督權限的問題，溫耀勛認為，讓檢察院監督病情鑒定是否真實，存在專業障礙，“醫生說他是高血壓三期，你檢察院敢說他是二期嗎?這不是法律問題，是專業技術問題”。

在醫院環節，當初河源市人民醫院給林崇中、劉益民診斷病情時，僅有醫生蔣愛忠出診。但在病情的鑒定書上，該院黨委書記任海濱等4名專家都簽名表示認可。任海濱承認，幾個人看了一下蔣愛忠的診斷結論就簽名了。

河源市公安局政治處有關負責人說，出現違法違規保外就醫的情況不是制度問題，“制度相當完善，而是個人問題。如果醫院不提供虛假鑒定，這些人就保不出去”。

“我們感到

非常失望和沮喪”

保外就醫之所以成為部分貪官的“越獄秘道”，犯罪成本低，也是不爭的事實。

林崇中和劉益民獲得保外就醫的行賄成本，兩人合計現金僅為11萬余元，另有香煙10余條。

向看守所民警吳景衛、指導員涂亞造行賄的林衛和，是江門市工商局監察室主任。她沒有被追究行賄責任，林崇中也沒有被加刑。

河源市看守所原所長劉輝漢，曾收受林崇中送的1萬元。被標明“另案處理”。目前，他不再擔任看守所所長職務，處于休息狀態。

收受紅包給林崇中、劉益民作出虛假病情鑒定的蔣愛忠、張明杰，均被注明為“另案處理”。但蔣愛忠仍在醫院正常上班，在該院最新的鑒定專家庫名單中，蔣愛忠的名字仍然在列。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蔣愛忠還是該院最新成立的“罪犯疾病狀況鑒定工作領導小組”的成員。張明杰于2011年退休后也被返聘在該院工作。

院方暖昧的態度，是否表明為貪官作虛假鑒定，為院方公開默許?面對記者的質疑，該院有關人士表示，愿將蔣愛忠從領導小組成員名單中清除。之后，該院再次回復：“到目前為止，我院尚未收到司法機關或紀檢部門對該兩位同志的正式處理文件，只要收到處理意見，即刻按照處理意見處理。”

楊濤告訴記者，一些檢察官曾感嘆：“我們檢察官冒著很大壓力工作，有時甚至冒著生命危險辦案，歷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抓到腐敗分子，但很快他們又通過各種途徑出來了。對此，我們感到非常失望和沮喪。”

(龔寶良、張源薦自2011年10月27日《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