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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巷

2012-06-04 09:35:41劉玉明
草地 2012年1期

劉玉明

立春后的這場雨把小城堙沒在朦朦的水汽之中。軟白的水霧在小城的上空凝聚盤旋,再慢慢流淌下來,繾綣在青瓦屋面上、深巷淺胡同里。冬天里灰白的瓦菲、青石板罅隙里枯死的青苔緩過氣來,把一身淡淡的綠在不起眼處招搖。春雨下了整整十天,把這座有著兩千多年歷史的小城溶在綿密的細雨里,慢慢發(fā)泡變軟。

對于農(nóng)事來說,春雨貴如油。但林慕華回想起1944年春天的這場細雨,總覺得有很大一部分時間在雨水里漚爛了,壞掉了。透過這部分壞掉的時間,林慕華依稀看見陳亞蘭站在被歲月剝蝕的舞臺上,她低吟淺唱,她揮動白色的水袖,她滿是青春的眼睛……林慕華對妻子西鳳說,這個人,我一輩子也放不下啊。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西鳳正安靜地躺在他的懷里。身患絕癥的西鳳伸出干枯的手摩挲著林慕華的臉,說,這一輩子,我最放心不下的還是你。

好想再回后巷去看看。臨死前,西鳳說。

林慕華的眼睛濕了,淚光中,他看見21歲的林慕華撐著黑布傘走過李子園舞廳,走過西街,走進后巷那條斜斜的青石面街道。

林慕華撐著黑布大傘來到后巷的祥福林茶館的時候,鄧福林正在和幾個茶客閑聊。“趕得上梅雨季節(jié)了,啥東西都長了白毛。”鄧福林抄著手說。

“西鳳,西鳳,你們家掌柜說東西都長白毛了,你長了沒有?”一個茶客笑嘻嘻地對正在續(xù)水的西鳳說。

“問你姐姐去。”西鳳說。幾個茶客發(fā)出放肆的笑聲。

鄧福林嘿嘿地笑。透過模糊的玻璃窗,鄧福林看見林慕華站在朱紅斑駁的柱子前小心翼翼地收起傘。水霧飄蕩的街面上,走過一條神情懨懨的狗,走過披著蓑衣帶著斗笠的挑夫,走過打著油紙傘的小腳女人。林慕華抬頭看了看懸在屋檐下的紅燈籠,燈籠被雨水打濕了,滴下淡淡的紅染料。

“林先生來了。”西鳳對鄧福林說。鄧福林打了個哈欠,看著西鳳。西鳳嘟囔著說:“我去看看水開了沒有。”

林慕華踏進茶館,鄧福林就迎了上去。林慕華不太喜歡鄧福林。鄧福林看起來有些猥瑣。鄧福林說:“林先生,可把你等來了,你老好久也沒有來喝茶了。我家里的唱片機壞了,老是唱不響,正想找你看看咋回事呢……”小城里的人喜歡把留聲機叫做唱片機。

西鳳提著水壺出來,說:“唱片機有啥好聽的,只有聲音又看不見人,壞了扔掉算了。”

“你懂個屁。”鄧福林說,“我這個唱片機還是托人從上海買回來的呢,全縣城就只有幾個,說扔了就扔了?”他一面說著話,一面讓林慕華上了樓。

留聲機是好的。林慕華笑著對關門的鄧福林說:“你的板眼兒真多。”

鄧福林走到留聲機前,很熟練地取下唱針,從中空的唱針管里取出一卷紙片。“很快就要壞了。”鄧福林說著話,把紙片卷成小卷放進林慕華的傘柄里。“龍公館的張副官認識吧,他明天會去廣東會館聽戲,把這個交給他。”

“我都成了你們的信使了。”林慕華說,“你和張副官很熟,自己去不就行了?”

鄧福林用舌頭頂著牙花子,慢騰騰地說:“日本人做夢都想搞掉重慶,你是曉得的吧?”

林慕華說楊先生早就告訴我了。“我只是一個賬房,不是郵差。”林慕華說。

鄧福林定定地看著他,“你不是一個中國人?日本人快要打到我們家門口了。”鄧福林咄咄逼人的目光和平時判若兩人。林慕華有點泄氣,“你和張副官是一伙的?”

“他和你一樣,都是有血性的人。”鄧福林說。

“我都做了很多次了,啥時候才能加入你們?”林慕華鼓起勇氣說,你們是共產(chǎn)黨還是國民黨?

鄧福林看了林慕華一會兒,嘿嘿一笑,“你已經(jīng)加入了。”

林慕華有些失望。鄧福林無疑是個很狡猾的家伙,林慕華想。其實,關于國民黨和共產(chǎn)黨——這類政治上的事情,林慕華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也不愿意去搞清楚。林慕華對自己現(xiàn)在的生活很滿意。他能夠成為兆豐米廠的賬房先生,完全得益于父親的朋友楊先生幫忙。

父親林子峰對于林慕華來說,既熟悉又陌生。林慕華從小就和母親生活在鄉(xiāng)下。在兒時的記憶里,父親總是來去匆匆。這個和自己有著血脈關系的男人也許在睡夢中親過自己的額頭,但這些猶如水面的浮萍,留不下根腳。林慕華在鄉(xiāng)下的學堂里讀完初小后,父親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在一個暮色蒼茫的傍晚,楊先生來到鄉(xiāng)下。那天晚上,母親打發(fā)林慕華早早睡下,便和楊先生說話。“他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到死也沒有說出該說的話。”楊先生說。母親低低的啜泣,讓林慕華感到那個曾經(jīng)在睡夢里親過自己的男人像煙霧一樣消散了。

楊先生留下了一疊銀元,帶走了林慕華。他對林慕華說,你父親希望你好好讀書,將來有所作為。林慕華說,我父親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是一個工人。楊先生的回答充滿了可疑,正如父親給林慕華留下的印象一樣。

林慕華曾經(jīng)向母親問起過父親。母親說,你爹在棉紡廠做工。在林慕華的印象里,做工的人和農(nóng)民沒什么兩樣,又有什么事情能讓一個做工的人連命也沒了?

他是一個有血性的人。楊先生說。這句話不但陪伴著林慕華走過10年的光陰,也讓林慕華為此付出了一生。

楊先生說,我會好好地照顧你。

林慕華沒有選擇繼續(xù)讀書,他進了兆豐米廠。楊先生說,你這樣做讓我很為難。林慕華說,我要掙錢,養(yǎng)活母親。楊先生默然。精通算術的林慕華成了賬房先生——這無疑是一個很輕松的活路,而且每個月能夠領到一筆在鄉(xiāng)下人看來很是豐裕的薪水。

林慕華很快熟悉了這個小縣城。楊先生開始介紹一些人給他認識。這些人好像和他的父親很熟,但都不太愛說話。他們讓他捎帶東西,有時候是一包大前門的煙,有時候是一張裹著蠟的丸子,或者是一張寫滿莫名其妙數(shù)字的紙片——對于林慕華來說,這都是順便的事。他做這些事頗有天賦。而且,能夠順便得到一點小費畢竟是很件快樂的事情。“和他父親一樣能干。”楊先生感嘆說。

林慕華從不問為什么要捎帶這些東西,至于后來那些東西送給了什么樣的人,更與他無關。楊先生說過,你只管把東西送到就行了。

我父親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林慕華問楊先生這句話的時候,剛過20歲生日。3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人變得成熟。

楊先生沉默半晌,說是。

他就是給你們帶東西送了命的。林慕華感到一絲恐懼。

你害怕了?楊先生笑瞇瞇地問。

這個城市里有很多國民黨和共產(chǎn)黨,我父親是哪一個黨的?林慕華突然問道。

楊先生一怔,好一會兒才說,日本人的飛機都飛到重慶了,還有什么黨比當亡國奴更重要?

楊先生是一個秋天里離開小城的。他告訴林慕華,今后沒事兒就去后巷的祥福林茶館喝喝茶。林慕華很快就淡忘了這件事。他一直不喜歡喝茶。直到西鳳來柜臺買米結賬的時候,說起祥福林茶館才把林慕華沉睡了許久的記憶喚醒過來。那天,他把西鳳買米的零頭爽快地減掉了。

我會到茶館來喝茶的。他對西鳳說。

西鳳看著他,抿著嘴淺淺地笑。

林慕華認識了鄧福林。鄧福林像老熟人一樣,親熱地稱他林先生。鄧福林和楊先生是一伙的。林慕華想。

鄧福林把唱片機轉(zhuǎn)了幾圈,阮玲玉綿軟的聲音便彌漫在整個房間里。“好聽嗎?”鄧福林問,林慕華不言聲。“我如今千般苦耐心受忍,把性命比鴻毛不足重輕。明天是陳亞蘭的《魚藻宮》,老么子串編的川劇本子。可惜我看不成了。”鄧福林嘆了一口氣說,最近茶館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林慕華疑惑地望著鄧福林,這個形容猥瑣而又卑微的茶館老板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沒有問鄧福林,因為他相信這個疑惑遲早有解開的一天。

看著邁出門口的林慕華,鄧福林突地說:“你覺得西鳳這個孩子咋樣?”

林慕華默默地看了一眼鄧福林。“我怕有一天我走了,沒有人照顧她了。”鄧福林眼睛里流溢出莫名的哀傷。

鄧福林恭恭敬敬地送林慕華出門,走到街面上的時候,林慕華才透了一口氣。天色很陰暗,空氣卻很清新。祥福林茶館和鄧福林一樣,顯得有些沉悶。這種感覺很微妙,林慕華一時間說不上來。他回頭看了看祥福林茶館,鄧福林已經(jīng)進去了,只有西鳳拎著茶壺,靠著門口朱紅剝落的柱子,她的眼睛里起了一層水霧。

位于城東的廣東會館建于咸豐末年,歇山式牌樓拖著兩邊廂房,順著西廂房旁的走馬轉(zhuǎn)角樓拾級而上,便是古戲樓。戲樓上的雕梁綴著布滿灰塵的蜘蛛網(wǎng),隱約能夠看見鎏金的顏色。這座古老的建筑曾是廣東鹽商在小城的落腳點,如今卻成了哥老會紅旗老五程丹九的私產(chǎn)。

林慕華走進會館的時候,陰云被風攪亂了,水霧也收斂了不少,有些要放晴的意愿在空中流轉(zhuǎn)。廂房兩旁的走廊上坐滿了看戲的人。張副官和程丹九坐在西廂房走廊的前排聊得正歡。后臺的鑼鼓有一搭沒一搭的敲響。林慕華好不容易在走馬轉(zhuǎn)角樓處找了個位置坐下,把雨傘靠在身旁的板凳上。便有伙計倒了茶水,上了一盤葵花籽。

人多眼雜,張副官身份又太特殊,如何才能把雨傘里的東西交給張副官?林慕華正在思索,聽得后臺一片鑼響,幕布徐徐拉開,戚夫人已經(jīng)款款站在臺上。戚夫人挽個水袖,把幽怨的眼神拋灑下來。林慕華只覺得心里被人揪了一把。四下里一下子仿佛沒了聲息,瞬間便又爆出蓬勃的叫好聲來!

這個“戚夫人”便是陳亞蘭。

陳亞蘭這個女人是個尤物。兆豐米廠的總管劉麻子曾經(jīng)流著口水對林慕華說。劉麻子說他玩過一籮筐的女人,就是沒有和陳亞蘭那樣漂亮的女人睡過,太不值得了。“還是程丹九老狗有福氣,天天摟著這個嫩娘們兒睡。”劉麻子說這句話的時候,唾沫和酒氣噴了林慕華一臉。身為國民黨川西北駐小城情報站的負責人,劉麻子在小城解放的第二年便被槍斃了。

劉麻子死的時候保持了長期潛伏的穩(wěn)重,他雙腿盤坐在地面上,冷眼地看著群情激憤的人們。透過一張張血紅的面孔,他看見陳亞蘭弱不禁風地靠在林慕華肩膀上。林慕華仿佛在對著他說話,又仿佛在對著陳亞蘭低低地絮語。劉麻子長嘆一聲,他把目光從林慕華和陳亞蘭身上收回來的一剎那,他看見一顆子彈呼嘯著奔向自己的眉心。

劉麻子死前的那一聲嘆息,是為了自己一輩子的事業(yè)終于結束的解脫還是到死也沒有看透林慕華的身份?林慕華無從知曉,他已經(jīng)無暇去想這些了。他扶著搖搖欲倒的陳亞蘭從人群中走出來的時候,天空異常的藍。在他倆的身后,是押解他們的便衣。

劉麻子是特務,身份明確;但林慕華的身份卻很可疑,沒有人能夠證明他的身份。在以后的歲月里,林慕華一直在記憶里搜索能夠證明自己身份的人,但這些人都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陳亞蘭不能證明他的身份,因為她是林慕華的妻子。身份可疑的林慕華和妻子陳亞蘭在劉麻子被槍斃之前便被關進了一個偏遠山村的麻風病醫(yī)院。這所醫(yī)院四面高墻,連鳥也飛不出去。參觀完劉麻子被槍斃的后一年,活在恐懼中的陳亞蘭終于被懷疑感染了麻風病而死去,林慕華看著她像麻袋一樣被拖上卡車拉走了。那一天,在天空飄蕩的白云里,林慕華依稀看見陳亞蘭青春的臉龐、青春的眼睛。

就是這一張臉龐和青春的眼睛讓林慕華無法自拔。林慕華看著臺上的陳亞蘭,忘記了喝茶,忘記了吃瓜子,忘記了此前來的任務,時間在他的背后倏忽而逝。他盯著臺上的戚夫人,這個曾經(jīng)把劉邦迷得神魂顛倒的女人,現(xiàn)在又哭哭啼啼覓死覓活。

大幕徐徐閉上,戚夫人不見了,陳亞蘭也不見了。一個老生上臺依依呀呀地唱著繞口令似的詞句。他一句也沒有聽進去。直到卸了妝的陳亞蘭從樓梯上下來,碰倒了他搭在凳子上的雨傘。

“先生,是你的傘嗎?”陳亞蘭俯身拾起傘問他。

林慕華慌忙起身,桌子上的茶杯被他的慌亂掀翻了,茶水流了一地。他怔怔地看著眼前明艷照人的陳亞蘭,一股自慚形穢的東西緩緩涌了上來。

“是……不是……”林慕華結結巴巴地說。

陳亞蘭撲哧一笑,眼前這個憨厚帥氣的年輕人顯然被自己迷住了。陳亞蘭對自己的美貌很自信。

張副官和程丹九走了過來。林慕華仿佛撈著了一根救命草,他說:“傘是……是長官的。”

“哦,張兄帶了傘來么?”程丹九看了一眼已經(jīng)開始放晴的天空,意味深長地說。

張副官把林慕華掃視了一眼,“春寒勤穿衣,出門記帶傘嘛。”張副官說,“剛才來的時候順手扔在這里了,小兄弟不說,我倒是忘記了。”

陳亞蘭把傘遞給張副官,依偎在程丹九身邊。林慕華嘴里泛出一絲酸澀的苦味兒。

程丹九陪著張副官走出會館,陳亞蘭始終挽著程丹九的胳膊。林慕華看著她的背影,悵然若失。“這個小伙子人不錯。”林慕華隱隱聽見程丹九說。

程丹九說這句話的時候,輕輕拍了拍陳亞蘭的肩膀。林慕華有一種想沖過去打程丹九的念頭,但他很快打消了這個愚蠢的念頭,因為陳亞蘭回過頭對他輕輕地笑了一下。林慕華突然覺得地面很柔軟,自己正在慢慢地陷落下去。

林慕華開始迷上了看戲。沒有陳亞蘭上臺,林慕華就會覺得生命里缺少什么似的。這期間,鄧福林的留聲機壞了幾次,但都是讓西鳳來找林慕華去修的。這給祥福林茶館里喝茶的人們留下了一個很好的印象——米廠的賬房林先生對西洋的玩意兒很有一套。

林慕華開始對鄧福林的把戲感到厭倦。他已經(jīng)沉浸在對陳亞蘭的迷戀之中了,印象里的父親是如何死去的疑惑開始在他的生活里漸行漸遠。鄧福林開始感到一絲憂慮。“一個有血性的人”的回答對于林慕華來說,已經(jīng)開始失去了誘惑力。紅顏禍水啊,鄧福林感嘆說。

鄧福林的話語里充滿對林慕華的不滿,他準備放棄林慕華,對于一個迷戀女人的男人,是相當危險的。“他一點也不像他的父親。”鄧福林說。

鄧福林的話語里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鄧福林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在一次相當隱秘的聚會上。程丹九也在場,沒有人會懷疑一個哥老會的小頭目——至少不會懷疑他是一個地下共產(chǎn)黨員,劉麻子不會,因為他和程丹九在一起喝酒、嫖妓的時間不下五十次。哥老會小頭目程丹九有他的生存之道,很大程度上,他成了小城里連接官方和民間的橋梁。劉麻子很信任程丹九,這一點不容置疑,在1939年女子中學串聯(lián)游行事件無法收拾的情況下,程丹九動用了非常手段把事件平息了。女子中學一個教員被程丹九的手下打得癱瘓在床,半年后才走得動路。對此,程丹九還狠狠責罵了手下的弟兄:“你們平時嫖女人的干勁到哪里去了?!”

劉麻子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程丹九喜歡抽鴉片玩女人,但他從來不做走私鴉片、開院子的買賣。劉麻子曾經(jīng)問過他,這么賺錢的買賣您咋就不插一腳呢?

程丹九噴出一口煙霧說,我怕呀,怕我的兄弟賣命的時候要吸了鴉片玩過女人才使喚得動。程丹九是靠賺挑夫的錢發(fā)達的,最近他還把全城倒夜香的活路霸占了來做。

劉麻子大笑。程丹九是一個不要命的人,更是一個胸無大志的人。沒有危險,值得利用,這樣的人也值得拉攏。在劉麻子的指示下,縣政府給了程丹九不少好處。程丹九用全城半個月的屎尿錢盤下了廣東會館。

劉麻子做夢也沒有想到,程丹九會是一個地下共產(chǎn)黨員。

哥老會小頭目程丹九在解放后就被拉到當?shù)匾蛔苡忻纳缴咸帥Q了。告發(fā)他的人正是女子中學的那位被他手下打斷腿的教員。程丹九沒有辯解的機會,忙著追趕國民黨殘余部隊的解放軍敢死隊沒有時間去核實一個黑社會小頭目提供的證詞。程丹九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召喚,他想起自己的女兒——陳亞蘭——那個他和戲子生下的私生女,有林慕華那樣忠厚的人照顧,再也沒有什么可以顧慮的了。

“這個小伙子不錯。”這是程丹九第一次見到林慕華對女兒陳亞蘭說的一句話。

聽完鄧福林的話,程丹九皺著眉頭,說:“可是他畢竟是林子峰兄弟的兒子呀。”

鄧福林說:“敵人會利用他的弱點,這難道不是很危險的嗎?”

程丹九想了想,說:“難道要讓林子峰絕后?”

鄧福林痛苦地閉上雙眼。

程丹九堅決不同意鄧福林的意見,他用自己的女兒來保全了林慕華,“亞蘭調(diào)查過了,這個小伙子很不錯。”程丹九說。這一點無疑很感性化,很快遭到鄧福林的反對,鄧福林說:“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老程,我怕你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到頭來把女兒也搭上了。”

程丹九說:“你們可以懷疑我,但不能懷疑林子峰,他到死也沒有說出我們的事來。”

這場關于林慕華去向的爭論最終不歡而散。

“但愿你沒有看錯,他是一棵好苗子。”鄧福林對程丹九說。

林慕華與死神擦肩而過。正如鄧福林期望的那樣,他出色地扮演著線人的角色。這項危險而有趣的工作能夠讓他暫時忘卻思念一個女人的痛苦。林慕華垂暮之年反省自己一生的時候,認為自己是一個很感性的人。許多事情沒有主動去做,但陰差陽錯去做了,而且做得很好,盡管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父親和女人成了他做這些事的理由。直到日本人的飛機光臨了小城,林慕華的工作才暫時告一段落。

距離重慶不到四百公里的小城顯示出無比重要的戰(zhàn)略地位。日本人的飛機從這一年的夏天便頻頻光顧。丟下炸彈、機槍掃射——那些讓人恐慌的機器在天空肆意妄為。小城籠罩在硝煙之中。

轟炸持續(xù)了一個多月。米廠無法正常開工,林慕華開始閑了下來。沒有人知道那些長著翅膀的怪物什么時候會飛來。整個城市亂成了一鍋粥。

后巷的祥福林茶館遭遇了滅頂之災。那天,西鳳正在茶館后院里燒水,她聽見天空中響起嗡嗡的聲音,像蝗蟲飛過一樣。一顆炸彈挾著風聲落了下來。

鄧福林正在房間里擺弄著他的留聲機。炸彈不偏不倚地落在祥福林茶館中間,兩層高的小樓轟地一聲就塌了。飛濺的瓦片雨點一樣拋落在出去買菜歸來的西鳳腳下,西鳳尖聲驚叫。

那是一顆沒有爆炸的炸彈。淡綠色的彈身冒著青煙,地面起了一個大坑。驚魂未定的西鳳扔掉手中的青菜,在騰起的煙塵中尋找鄧福林。

鄧福林躺在一堆瓦礫之中。西鳳把他刨出來的時候,他手里緊緊地抱著留聲機。一個茶客的半截膀子搭在他的身上。

鄧福林對淚流滿面的西鳳說:“城里不安全,你……你還是回鄉(xiāng)下去吧。”西鳳咬著嘴唇。鄧福林口鼻里涌出的鮮血讓她手腳無措。爆炸的聲響震顫著大地,鄧福林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想努力閉上眼睛,卻怎么也不能,西鳳撕心裂肺的哀嚎在炸彈的巨響聲中愈來愈遠。

西鳳沒有回鄉(xiāng)下,她抱著留聲機在街面上游蕩。小城在飄蕩的硝煙和燃燒的火焰里哭泣。四處奔逃的人們像炸了窩的兔子,找不到方向。咒罵和凄厲的哭聲讓她感到彷徨無計。

在廣東會館外面,西鳳發(fā)現(xiàn)了林慕華。光著一只腳的林慕華從奔跑的人群里擠出來,布滿血絲的眼睛四下里搜尋,仿佛丟失了最重要的東西一樣。西鳳跑過去,喊,林先生,我們掌柜的死了。

林慕華沒有聽見她的聲音,他在人群里尋找陳亞蘭。西鳳手里抱著的留聲機硌疼了他的肋骨,他才停下來。

西鳳,你怎么來了?他說。

我們掌柜讓房梁壓死了。西鳳哭著說,天上落了一顆炸彈,沒有爆,把房子壓塌了,鄧掌柜從樓上跌下來,讓房梁壓死了。

林慕華覺得腦子里一片空白。他看了看天空中升騰的黑煙,說,西鳳,你先到我那里去吧。

在這個令人恐慌和煩悶的夏天,西鳳的到來,完全打亂了林慕華的生活。逼仄的房子除了廚房、廁所,剩下的空間就很小了。林慕華說,西鳳,你明天還是回鄉(xiāng)下去吧,鄉(xiāng)下安全一些。

西鳳撥弄著鄧福林留下的留聲機,眼神很憂郁。林慕華訕訕地說,我去買點菜回來。

林慕華徑直去了廣東會館的戲院,里面空無一人。透過昏暗的門洞,林慕華仿佛看見程丹九和陳亞蘭從里面走出來,他們有說有笑,神態(tài)親昵地穿過林慕華的眼眸,穿過林慕華的身體。

林慕華的心慢慢涼了下來。幽暗里,高高低低的哭聲傳進他的耳膜。他走進后巷。鄧福林和被壓死的茶客的尸體已經(jīng)被拉到化人廠去了。只留下了一片廢墟。那顆沒有爆炸的炸彈靜靜地佇立在廢墟中間,周圍被拉起了紅線。

林慕華突然感到孤獨。楊先生不在縣城,鄧福林又死了,一直做著的事情戛然中斷了,心里有說不出的滋味,不知道是悲傷,還是輕松。林慕華怔怔地看著那顆炸彈。殘破的燈光映照在炸彈上,發(fā)出綠瑩瑩的光。

晚上,林慕華才回到寓所,屋子已經(jīng)被收拾過了,雜亂的衣物裝進了箱子,放在床底下。油膩的玻璃上被舊報紙遮蓋了。家具挪動了地方。屋子看起來寬敞了許多。床也重新清理了,林慕華瞟了一眼,心里跳了一下。

西鳳做好了飯菜,在等他。

林慕華伏在桌子上睡了。早上起來的時候,臉色有些灰。他對西鳳說,我們?nèi)ベI一張長椅子。

買合起來是椅子,拆開就是床的那種。西鳳把手鐲褪下來遞給林慕華說。林慕華說,我還有些錢。

米廠很快建起來了。地址就在后巷祥福林茶館后面。祥福林茶館里那顆炸彈被拖走了,地面被平整了起來,修了一排低矮的鋪面。林慕華站在鄧福林被壓死的地方,鼻子里有些酸楚。

“后巷這個地方是寶地。”總管劉麻子說,“其它地方落下的炸彈都炸了,就這地方的炸彈沒有炸。”劉麻子建議把廠址選在后巷,并不是這個地方風水好,而是這里偏僻,不會引人注意,對于自己所要從事的事業(yè)是絕佳的地方。不久,縣警備大隊的監(jiān)獄也在米廠后面建了起來。

除了和警備大隊的人打得火熱之外,劉麻子還認識一些地方的頭面人物。畢竟是米廠的總管,免不了要混一個臉熟。在林慕華的眼里,劉麻子大大咧咧,喜歡拿女人說事。這樣的人自然很俗氣,林慕華不想和他走得太近,但為了解決住房的問題,他還是咬牙請劉麻子下了館子。

“屋里有個女人是好安逸的事情,搬出來做啥?”劉麻子說。

“她不是我的女人,是我的妹妹。”林慕華抿著杯子里的酒說。劉麻子吧嗒著嘴說,祥福林茶館里那個西鳳是你妹妹?不是老哥我說你,放著屋里的女人你都不消受,簡直就是浪費嘛。

林慕華給劉麻子夾菜,強調(diào)說,真是我妹妹。

劉麻子噴著酒氣說,沒睡一起?操,妹妹就不能日了。林慕華把筷子放下就走。“回來,回來。”劉麻子說,“我不是說著玩兒的嘛,你走了誰結賬?不就是一間房子嘛。”

林慕華在米廠鋪面里的小閣樓住了下來。每天,西鳳送飯過來。日子過得很平和。

劉麻子似乎很喜歡林慕華,沒事了就踱到鋪面上來,除了看看賬面,便是和林慕華聊天,話題里總是少不了女人,自然提到了陳亞蘭。自從西鳳搬過來那天,林慕華去過廣東會館一次,以后就再也沒有見到陳亞蘭了。

陳亞蘭唱得好戲,人又漂亮,可便宜了程丹九這個老狗。劉麻子說。

會館里好久都沒有唱戲了。林慕華說。

上一次日本人丟炸彈把人丟怕了,還敢去看戲?劉麻子淡淡地說,陳亞蘭的東西又不是鑲了金子的,誰舍得把命搭在里頭?說不定陳亞蘭已經(jīng)被炸死了呢。

林慕華很想一巴掌打在劉麻子的胖臉上。“最近學生鬧騰得厲害,你要在意一些,免得那一幫猴崽子把米店掀翻了。”劉麻子慢騰騰地說。

劉麻子說得沒錯。中午西鳳送飯來,臉色有些蒼白。“學生都不在學堂里念書了,全在街上喊話呢。”西鳳一邊從盒子里拿飯,一邊說,“好些男娃娃不穿衣服,光著個膀子。那些女學生也不要臉,跟著后面瞎鬧騰。”

林慕華撲哧一笑。我說錯啥了?西鳳一臉疑惑地說。

鋪面的生意冷清。林慕華關照小伙計看著鋪面,到大街上去看熱鬧。學生游行算得上小城一件大事,有過年的氣氛。鋪面的小伙計很不愿意留在鋪子里,但還是嘟著嘴看著林慕華搖搖擺擺地出去了。

游行喊話的隊伍從林慕華身邊走過去,每一張臉都紅彤彤的。街邊上站滿了人,或目光呆滯,或神情興奮。有發(fā)放傳單的女學生過來,都剪著短發(fā),很精神。人群頓時像進了水的油鍋,沸騰起來。許多人伸出手去抓傳單,便有人抓住了女學生的手不放,鬧哄哄亂成一團。林慕華有些陰郁地站在街邊一棵樹蔭里。

陳亞蘭后來說,我看見你了,你就像一棵樹一樣站在那里。

“不做亡國奴!”一個學生揮舞著拳頭高喊。

“打到日本帝國主義!”聲音此起彼伏。

“讓日本人滾回他姥姥家去。”一個人在人群里尖聲尖氣地喊。引得眾人轟然大笑。

林慕華甚覺無聊,在轉(zhuǎn)身要離開的一瞬間,他看見了陳亞蘭。林慕華對西鳳說,要是那個時候沒有看見她,情況就變了。

她會來找你。西鳳說,連我也沒有想到。

站在木樓窗戶旁的陳亞蘭雙手環(huán)抱,神情有些慵懶。

游行的隊伍已經(jīng)遠去,林慕華還呆呆地站在樹下。

她還活著。林慕華想。

洞房的那天晚上,林慕華對陳亞蘭說,我以為你被日本人的炸彈炸死了,你知不知道,我到會館找了你。

已經(jīng)身心憔悴的陳亞蘭沒有說話,她緊緊抱住林慕華。

學生鬧騰了十多天,便有報名上前線抗日的,各界紛紛擁護,并倡議義演捐款。街頭上也貼了海報,上面赫然有陳亞蘭的清唱。林慕華收了工便到女子中學大操場去,早已經(jīng)是人山人海。操場四面拉滿了橫幅,一律白底黑字。林慕華也覺不出扎眼。

夏風吹送,氣氛很好。義演的節(jié)目也都很有斗爭氣息,讓人感覺自己處于水深火熱之中。陳亞蘭清唱了一段,贏得滿場喝彩。程丹九上臺捐了五百個大洋。林慕華掏了掏包里,只有一張紙幣,有些不好意思,捏了捏便又放回去。他開始埋怨沒有多帶點錢出來。陳亞蘭已經(jīng)飄然下臺了。

林慕華從人群里擠出來,風從斜仄的街巷吹送過來,撩動掛在屋檐下的橫幅,燈籠里的光搖搖晃晃,投下無數(shù)怪異清冷的影子。林慕華踩著地上的影子,窗戶里有女人輕輕責罵丈夫的聲音流淌出來。林慕華驀地感到一絲溫暖,西鳳在干什么呢?

如同天上的流云,形勢變得不可捉摸。日本人投降了。小城里駐扎了部隊。金圓券也變得不值錢了。街上多了一些國民黨的散兵游勇。局勢似乎不太好,人都顯得浮躁,免不了有一些出格的事情發(fā)生,戒備森嚴的龍公館也被偷了。主人覺得不安全,帶著家眷回鄉(xiāng)下老家去了。

劉麻子許久不來鋪面上察看賬目,也不和林慕華聊天了。廣東會館的陳亞蘭也沒再登臺了,一個叫紅妹的戲子火爆了起來。有人說,紅妹是程丹九從李子園舞廳里挖出來的,是程丹九的女人。這些都無法激起林慕華的興趣,謎一樣的陳亞蘭憑空消失了。雙手環(huán)抱,神情慵懶的陳亞蘭會時時浮現(xiàn)在林慕華的腦海中,這是陳亞蘭留給他最近、也是最鮮活的記憶。

在一天傍晚,劉麻子突然出現(xiàn)在鋪面的賬房里。“今晚上我請你去李子園喝酒。”劉麻子用白色的皮鞋跟磕著地面說,“聽說里面來了幾個重慶逃過來的妹子,模樣兒還不錯。”

林慕華沒有拒絕。劉麻子說,昨晚上死了幾個人,聽說是共產(chǎn)黨。現(xiàn)在太亂了,做什么不行非去做什么共產(chǎn)黨呢?

林慕華摸著下巴上的胡須說,我先去刮刮胡子。

還是西鳳每天給你送飯么?在李子園里,劉麻子問。林慕華看著酒杯里漾動的紅酒,低沉柔媚的音樂聲里,許多人攬著細腰在燈光里浮動。

我怎么看你越來越像共產(chǎn)黨了。劉麻子說。林慕華不自覺地抖了一下,“我像么?”他說。

“放著屋子里的女人都不用,不是一般人才有的定力。”劉麻子說。林慕華摸著身邊的一個女人小玉說:“今晚上,你跟我睡,好不好?”林慕華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無恥的嫖客。

劉麻子哈哈大笑,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林慕華,說:“男人嘛,就是要及時行樂。重慶完了,這些女人都跑到我們這邊來了,爺們兒也要好好享受一下這些女人。”劉麻子站起身攬過身邊的妓女走向舞池。

這個城市里有很多國民黨和共產(chǎn)黨,我父親是哪一個黨的?林慕華想起曾經(jīng)問過楊先生的這句話來。父親,鄧福林,楊先生,在他的眼前走過,林慕華覺得鼻腔里涌蕩著一股酸澀。

晚上,林慕華沒有回住處。小玉領著他去了后院的閣樓,那里面有很寬大的床和柔軟的絲綢被子。劉麻子看著他摟著女人走進房間,才放心地坐下來繼續(xù)和妓女調(diào)笑。小玉沒有和林慕華同床,她對醉眼朦朧的林慕華說,有一個人在屋子里等你。

等待林慕華的是陳亞蘭。林慕華的酒馬上就醒了,他心里充滿了驚異,也很警惕地看著眼前的陳亞蘭和那個叫小玉的女人。“你醉了。”陳亞蘭說,“是西鳳告訴我,你在這里的。”

西鳳曉得我來了這里?林慕華說。

西鳳看著你來的,她真是很關心你。陳亞蘭說,她一點也不像你的妹妹。林慕華看著她面上的淺笑,確定著是不是對自己的譏笑。陳亞蘭讓小玉退了出去,坐在林慕華身邊柔聲說,是楊先生讓我來找你的。

楊先生回來了?他怎么不親自來見我?

“他不方便來,讓我給你帶個話。”陳亞蘭說,“你做得很好。”林慕華只覺得鼻腔里的酸澀再也忍不住了,他低垂著頭,聽見陳亞蘭依然柔聲細語地說:“老鄧死了后,你對西鳳很好。楊先生很感謝你。”

“楊先生要我干什么?”林慕華說。

“楊先生要你今后和我聯(lián)系。”陳亞蘭說。

林慕華抬起頭,屏著氣說:“楊先生是共產(chǎn)黨?你是不是共產(chǎn)黨?”

“你喝醉了。”陳亞蘭看著他說,“今天晚上,你就在這里住吧。”她走過來輕輕挽起林慕華,把他拉到床邊。“我要找你的時候,會讓人通知你。”陳亞蘭給他蓋上被子說。

燈光在琉璃罩子里流動,屋子里淌滿溫暖曖昧的空氣。陳亞蘭走了,林慕華感覺渾身的勁兒被人用針管抽走了。

國民黨17軍開始對小城實行軍管,像其他富商一樣,米廠老板把廠子拋給總管劉麻子,帶著嬌妻和大洋跑了。林慕華決定送西鳳去鄉(xiāng)下。西鳳苦著臉。你去和我媽媽住在一起吧,順便幫我照顧她。再說城里也不安全。林慕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西鳳才勉強答應了。

林慕華搬回了原來的住處。一切都像剛開始一樣。陳亞蘭的出現(xiàn)充滿了戲劇性,她像精靈一樣,把無比的美好呈現(xiàn)在林慕華的面前。

林慕華變得更加隨和,不再讓劉麻子請客了,他請劉麻子去李子園喝酒。有時候,他會當著劉麻子的面把小玉帶回住處。沒有女人的屋子只是一個空殼,林慕華說。劉麻子表示贊同。

小玉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如果沒有陳亞蘭和西鳳,林慕華發(fā)覺自己最終會愛上這么一個女人,和她終老。但這種想法很快就煙消云散了,每一次林慕華想要接觸她的身體時,小玉就會變得僵硬,全沒有在李子園那樣投入和溫柔。

陳亞蘭又派人來找了他兩次。一次在米鋪,一次在李子園,之后就再也沒有來人了。林慕華漸漸感到空虛,感到寂寥。他對小玉說,我想見見她。

小玉說,我都不認識她,怎么知道她在哪里?

林慕華黯然。這個女人和陳亞蘭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竟然說不認識她。

到冬天的時候,事情很快有了變化。這天,林慕華回到住處的時候,陳亞蘭正在門口等他。一身素裝的陳亞蘭一點也不起眼,頭上的藍色頭巾和臃腫的棉衣讓她看起來更像一個孕婦。“我等你很久了。”陳亞蘭說。

林慕華把她讓進房間。陳亞蘭摘掉頭巾,嗅了嗅,說:“西鳳來過?”

“沒有。”林慕華打量著眼前的陳亞蘭。這個讓他思念,讓他憔悴的女人。“西鳳回鄉(xiāng)下去了。”林慕華說。

陳亞蘭被他的目光刺得很不自在,“你變化很大。”她說。林慕華訕訕地去拿桌上的水缸喝水,才發(fā)覺里面有了淡淡的灰塵。“小玉要走了,她的任務完成了。”陳亞蘭吐了一口氣,說,小玉來小城很久了,她是我們的同志。

同志這個詞語讓林慕華感到陌生。他呆呆地坐下來,以前走過李子園的時候,恍惚看見過那張面孔。要不是劉麻子,他是很難走進李子園的,更不用說認識小玉了。林慕華無法接受妓女小玉是他們的同志這個事實。“那么,我呢?”林慕華問。

“你是賬房先生啊。”陳亞蘭把身上臃腫的棉衣脫下來,說她今晚上就不回去了。林慕華張了張嘴,還是說:“你還是回去吧,你不怕程丹九,我還怕呢。”

陳亞蘭定定地看著他,說:“他是我爹。”

陳亞蘭要林慕華摸清米廠的情況。解放軍的先頭部隊很快就要到來,國軍把持了米廠。要想了解敵人的增減,糧食成了一個重要的環(huán)節(jié)。林慕華聽完后,笑著說,這有點像三國演義里面諸葛亮增減灶的把戲。

林慕華在那張?zhí)梢紊蠝惡狭艘煌恚犞悂喬m細細的呼吸,感到無比溫馨。“你果真是君子。”早上,陳亞蘭對他說,“我爹沒有看走眼。”

林慕華問:“你爹說過什么?”

“他曾說你是個不錯的小伙子。”陳亞蘭說。

又路過李子園的時候,林慕華突然覺得這句話更像小玉說的。李子園門口冷冷清清,枯卷的落葉和紙片在地面隨風翻滾。穿著黃皮軍裝的士兵零零散散地走過林慕華的身邊,好像他不存在似的。

小城很快被解放軍拿下來。城里亂成了一鍋粥,四處是奔逃的人。一顆炮彈落在米廠后面的警備監(jiān)獄里,引起了大火,米廠、后巷燒成一片。林慕華拖著沉重的雙腿回到住所。陳亞蘭也來了,她哭著說,我爹被解放軍抓走了。

快去找楊先生啊,他也許能救你爹。林慕華說。

陳亞蘭說,楊先生早就出事了。

“上次你不是說楊先生回來了么?”

陳亞蘭抽泣著說:“上次是我爹讓我來找你的,他說這個地方你可以信任。”林慕華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程丹九的辯解和中學教員的指證相比,顯得蒼白無力。林慕華和陳亞蘭找到他的時候,他身上的血已經(jīng)流干了。“我爹不是國民黨,也不是黑社會。”陳亞蘭嘶啞著聲音對林慕華說。

林慕華帶著陳亞蘭回到住所的時候,街上已經(jīng)放起了鞭炮。街道的鋪面都掛滿了五星紅旗。

五天后,林慕華和陳亞蘭走進新建立的縣政府,要求證明程丹九是個地下共產(chǎn)黨員。接待他們的是個三十出頭的科長。科長看了看陳亞蘭,有些驚訝:“你不是廣東會館唱戲的陳亞蘭么?我說同志,你是被黑社會頭子程丹九強迫的吧。”

陳亞蘭說,他是我爹,他是一個地下共產(chǎn)黨員。

科長皺著眉頭說:“我說同志,你不要糊涂了,怎么能認賊做爹呢?”

陳亞蘭絕望地看著科長。科長揮揮手,說:“有誰能夠證明呢?”陳亞蘭說龍公館的張副官。科長嗤之以鼻,那個國民黨的余孽早就跑了。陳亞蘭看了看科長,又看了看林慕華。林慕華扶著她說,我們回家吧。

林慕華沒有去證明自己的身份,他是資本家開辦的米廠的賬房先生,有許多事情無法用嘴巴去證明的。

春天到來的時候,林慕華帶著身心憔悴的陳亞蘭回到鄉(xiāng)下成了親。母親對這件婚事很反對,她已經(jīng)把西鳳當做了兒媳婦。

第二年,特務劉麻子落網(wǎng),便有人指證林慕華和劉麻子關系密切。指證林慕華的是在李子園舞廳做雜活的小伙計。林慕華找不出更好的證據(jù)來證明自己就是地下共產(chǎn)黨的線人。她的話語讓他的身份更加撲朔迷離,為了慎重起見,林慕華和妻子陳亞蘭一起被關進了麻風病院。西鳳來為他們送了行。

6年過后,麻風病院解散,醫(yī)生證明林慕華沒有感染麻風病,他被遣送回鄉(xiāng)下老家。西鳳攙扶著已經(jīng)年邁的母親站在村口的池塘邊迎接了他。西鳳一直在等你回來。母親說。

2000年,林慕華到后巷去了一次,曾經(jīng)破舊低矮的木樓和鋪面、逼仄的街巷已經(jīng)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高樓大廈,寬闊的水泥馬路。這一年,78歲的林慕華也走完了他無法被證明的一生。他對兒子說,把我的骨灰分成兩份,一份撒在陳亞蘭的墳前,一份撒在你們媽媽西鳳的墳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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