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李彩玉
人類各個領域的活動中都能覓見話語的蹤影,所以話語分析作為一個新的研究視角已應用于各領域的研究,而話語作為傳播的主要媒介這一點更是引起話語分析的學者們對新聞話語的青睞,其中主要代表有梵·迪克、福勒、詹姆斯·鮑爾·吉、費爾克拉夫等人[1]。近年來國內一些學者也開始關注話語分析在新聞傳播研究中的應用,特別是對梵·迪克在著作《作為話語的新聞》中所提出新聞話語分析理論相繼作了評述,大都肯定了其在新聞學研究方面獨到的新視角。本文除了概要地介紹梵·迪克所提出新聞話語分析理論的構建指導思想、主要內容和實踐研究的指導意義之外,初步討論了此理論的創新性和局限性,并分析其在國內的研究和應用現狀。
首先,在《作為話語的新聞》一書中所構建的新聞話語分析理論主張以跨學科維度來研究新聞,即對新聞的話語和新聞的制作、理解過程從語言學、話語分析、心理學和社會學等多學科角度進行分析。書中提及多種學科:語言學、符號學、宏觀社會學、微觀社會學、心理學、新聞傳播學等。
其次,新聞話語分析理論將新聞當作一種公共話語來研究分析,為新聞傳播學研究提供了一個新的研究視角。在少數學者開始對從語言學、符號學角度分析新聞萌發興趣時,作者便開始著手構建系統的新聞話語結構理論。此舉不同于美國的學者所做的社會學(宏觀和微觀)分析,也不同于歐洲學者的政治社會學(意識形態)分析。這些歐美學者大都建立在新聞內容分析(content analysis)的基礎之上,采取直觀、經驗主義、量化的研究方式,但很少對新聞文本的話語結構特征進行定性的深究,以發現新聞話語所顯出的類似于其他文本的普遍性特征以及不同于非新聞文本的特有的結構。因此,新聞話語分析可以填補這一研究空缺,為新聞學研究提供了新視角,這無疑是體現跨學科研究的魅力的一個實例。
另外,除了對新聞話語本身的分析外,作者還運用心理學深入探討了被早期新聞研究學者們長期忽視的話題,即新聞制作和新聞理解中的新聞結構與認知過程。
話語分析主要是對話語這一語言實際運用層面進行系統的分析,主要從文本和語境這兩個視角切入。文本視角是對各個層次上的話語結構進行描述,梵·迪克將前期《話語語法要略》和《話語與語境》兩本著作中所提到的話語語法理論應用到新聞話語結構分析上,分析新聞話語的超結構、宏觀結構和微觀結構。首先,梵·迪克分析新聞話語的宏觀結構,即分析文本中各句、各段落、各部分之間的關系。主題,即話語的主旨和要點,對于新聞話語尤為關鍵,所以梵·迪克就從新聞話語的宏觀結構來研究其主題的實現方式,即利用基于宏觀語義學的宏觀結構(semantic macrostructure)來分析新聞文本的主題結構。梵·迪克構建出一個樹形圖來表明命題群是如何組成文本的語義宏觀結構的,整個宏觀結構組織有等級性,每一同等級的宏觀命題群都可以從屬于更高一層次的宏觀命題。而這些等級關系是由宏觀規則(macrorules),即刪略(deletion)、概括(generalization)和組構(construction),來進行規范界定。梵·迪克利用以上的語義宏觀結構來研究報紙新聞話語的主題或話題得出了以下結論:新聞話語的主題通常以標題的形式表現出來。不同于其他類型的話語,新聞話語中主題實現的最顯著特征是其組裝性,即所包含的每一個主題只在局部出現,而不貫穿于整個文本。并且新聞話語中實現主題的結構組織形式基本有三種:(一)、自頂而下或倒金字塔式(top-down processing),即高層次、抽象的信息先表達出來,更低一層次的細節信息隨后;(二)、相關性控制式(relevance controlled),即信息相關性大的先出現,次要的細節隨后給出;(三)、循環組裝式(cyclical in installments),即信息詳述在每一抽象信息后出現以幫助讀者理解,這一詳述規則(specification rules)在整個文本中循環、重復得以運用。基于以上的新聞宏觀結構特點,新聞話語的主題可以通過刪略(deletion)不影響對其余新聞文本理解的細節信息來得到,宏觀命題的等級性關系可以基于我們對相關事件常識性知識來確定歸屬關系,即利用組構(construction)規則來推導其關系。總之,推導新聞文本的主題時,語義規則和大量的認知再現(即對新聞事件和行動結構的常識性知識和具體新聞實際事態的理解)共同在起作用。
接著,梵·迪克研究新聞話語的總體形式特征,即新聞文本的超結構(supersturcture)。他提出了新聞圖式結構假設,試圖確定新聞是否具有其約定俗成的圖式(shemata),研究并通過分析一些新聞實例論證這一圖式結構的普適性。

2.5 假設性新聞圖式結構
對此,梵·迪克構建以上圖式結構概括了新聞報道中提供信息的不同功能的常見范疇[2]。新聞話語采用這些范疇來傳遞信息(從左至右地敘述每一范疇的高層次信息,自上而下地表述各范疇更低層次的信息)。新聞通常不按照時間順序敘述事件發生的先后過程,而是以倒金字塔、以圖式為動力、依靠相關性的方式提供信息[2]。
最后,梵·迪克對新聞文本進行局部、微觀結構的分析。第一,新聞的宏觀結構與其他話語的不同決定了新聞話語的局部語義一致性和一般敘事話語有所不同。新聞話語的主題可以不連貫地表現出來,這意味著前后命題不總是存在著直接的條件或功能一致性,新聞話語的局部語義一致性體現在前后命題之間的局部細節詳述的內容關聯中(content relations)。第二,新聞的隱含意義往往可以反映出新聞報道的角度和立場,讀者可以通過語義上的隱含、預設、暗示和聯想等加以理解,但這樣的分析理解往往需要了解大量的社會和政治知識。一般可以從詞匯、語法層面對新聞文本中帶有隱含意義進行研究。除了語義一致性和隱含意義外,作者還對影響新聞話語風格的因素和新聞話語修辭手法做了研究和總結。
話語分析不僅包括文本分析,還包括文本和語境之間的互動過程的分析,因此梵·迪克繼而從話語的語境視角來分析新聞話語的制作過程。對于新聞的制作過程,大眾傳播學領域的學者們已經從社會學角度對新聞常規程序、制度控制、群體特征、普遍的新聞價值觀、意識形態等方面進行不同層面的研究和探討,但很少有學者研究新聞文本本身的制作過程,鑒于前人研究視角的空缺,梵·迪克仍是從文本分析切入,從微觀角度、認知社會學角度,即結合語言學和心理學對新聞的制作過程進行研究。對于新聞的文本制作研究可以從兩方面入手,一方面,比較源文本和新聞文本,并且了解源文本收集的場所(訪談、新聞發布會等)的特征;另一方面,運用認知理論來解讀源文本向新聞文本轉換的過程。從以上兩方面出發,梵·迪克運用心理學和人工智能等領域對于文本信息加工過程的認知研究成果,并結合語言學的文本結構分析,微觀地再現了新聞制作過程中對大量相關文本和談話進行選擇、加工和再現的過程。在記者對源文本進行選擇、復制、概述、改寫、風格和修辭再表述等操作時,會受到五個認知因素的影響:個人對事件理解認知模式、對源文本的可信度及權威性的認知模式、包括圖式和宏觀結構等新聞文本特征影響下的文本制作、讀者的認知模式、包括新聞制作日常規范和交稿日期等的制作語境的認知模式。最后,梵·迪克對傳播效果這一新聞學者經常研究的話題也提出了新的研究視角,即從記憶的角度分析新聞話語結構對受眾理解和記憶等認知過程的影響。
從2004年陳力丹教授提出“預感他的研究方法對我們的傳統研究將是一種沖擊”[3]到現在,國內大都學者都積極肯定了梵·迪克話語分析理論為新聞學帶來的寶貴的研究視角,但目前國內的學者大都停留在介紹這一理論上,不太有人討論其在新聞研究中的局限性和有待發展的方面,只有趙為學曾撰文論到話語分析在新聞分析上的局限性。趙為學認為話語分析理論在新聞學研究方面的應用有其局限性。他提出“新聞傳播學的實踐性品格及其內含的科學性和獨立性,決定了不能滿足于對新聞傳播話語境下一般的話語分析”,但在文章后面他又說“引入話語分析這一可能的前景,具體體現在能夠幫助我們時間新聞傳播學最重要的三大品格——實踐性以及內含于其中的科學性和獨立性”[1]。看似矛盾的說法經仔細揣摩便發現其實并不矛盾。趙先生想要表達的是,要利用話語分析理論來分析新聞傳播,前提是需要將其進行“新聞傳播學學科化轉型”,以“增強其實踐中的動態適應性”。但這里我想說的是,其實話語分析并不是他在文章中所說的靜態的分析。這一點從《新聞作為話語》一書中并可看出,在研究新聞制作和理解方面時,梵·迪克很清醒地意識到不能只是停留在靜態的文本分析中,一定要深入新聞從業人員的新聞實踐活動中去,其中一個例子就是他曾在1984年春在阿姆斯特丹大學進行了一次新聞實地調查[2],跟蹤記者的新聞實踐活動來對新聞文本的動態形成過程進行記錄和研究。趙為學認為受福柯深刻影響的話語分析只是靜態分析,其實這種擔心是多余的,現在的話語分析理論在很多學者傾力學術貢獻下已經有多方面的進展,比如費爾克拉夫(Norman Fairclough)所提到的多維度、多功能、歷史、批判的分析方法[4],就可以打消此種擔憂。但在文章最后,趙為學還是充分肯定了話語分析理論的包容性能在新聞學研究中找到一席之地,并且幫助新聞學實現科學性品格。
針對趙為學對話語分析理論在新聞學研究中所能扮演角色的討論,我的觀點是,正如話語分析的確像梵·迪克所說的,“話語分析是一門從語言學、文學理論、人類學、符號學、社會學、心理學及言語傳播等人文科學和社會科學中發展起來的新的交叉學科。”[2]但話語分析并沒有意要替代一些學科傳統的研究方法,它只是如費爾克拉夫所說的“本書的目的之一是說服讀者相信這樣的觀點,話語分析是一種值得進行的有趣分析”[2],話語分析只是提供了一種新的研究方法和視角,而且這種方法因著話語在人類活動領域的普遍存在性而顯得特別有包容性和普適性。而至于如何更好地將話語分析應用到各領域的研究,就是一個跨學科研究的問題了。我認為跨學科研究應該是術業有專攻的各學科學者通力合作,利用各學科自身獨有的研究方法和視角對某一事物深入探討,提出各自獨到的見解,然后再聚首共享研究成果,以期達到對事物更立體、更全面、更本質的理解;而不是重心放在建立一個容納盡可能多的學科的所謂的新學科,而忘了自身學科的安身立命之本。所以,在發展學科時,更多的還是要從學科的安身立命之本挖下去,但在研究某一具體議題時,可以采取跨學科、多學者合作的方式,或者學者涉足多種學科,在多學科的背景下,來得出盡可能全面深入的成果。綜上所述,話語分析要獨立成為一個學科,而這個學科又是融合多種學科的新興學科,這樣的邏輯本身就是雜亂的。從而,說是新聞話語分析理論不如說是新聞研究的話語取向,在這一點上我和趙為學先生有著相同的看法。
國內對新聞話語分析的研究目前僅停留于對話語分析理論的成果介紹,語言學學者們多數做的是“語內分析”,少有涉足“語外分析”,而新聞學學者們也都只是利用話語分析理論對單篇或一組新聞進行文本分析,并沒有全面鋪開的多維度分析。這種現狀的原因經分析有二:一是語言學學者不懂新聞學,新聞學學者不懂語言學,所以都無法真正將話語分析理論運用到新聞研究中去,這也是說真正做到在前文討論過的跨學科研究的學者可謂鳳毛麟角;二是利用話語分析理論深入對某一具體的新聞實踐環節進行的實地調查研究耗時、耗力,而新聞學的實踐性又決定了沒有具體的實踐研究就無法挖掘出寶藏。這一點在《作為話語的新聞》一書中,梵·迪克在描述實地調查時也曾提過(“費了相當大的力氣才獲得他們的首肯”[2]),所以要真正突破話語分析理論在研究新聞實踐的局限性還不只是理論的適用性問題,更是關乎學者對此的鉆研熱情。但鑒于話語分析所能帶來的前所未有的研究深度和廣度,相信會給新聞傳播學帶來突破性的研究成果,并服務于新聞傳播的實踐活動。(作者為浙江農林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話語分析)
[1]趙為學.新聞傳播學研究中話語分析的應用:現狀、局限與前景[J]. 上海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15(4):90-99.
[2]托伊恩·A·梵·迪克. 作為話語的新聞[M]. 曾慶香譯. 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66.
[3]陳力丹. 深刻理解“新聞”——讀梵·迪克《作為話語的新聞》[J]. 新聞大學,2004(4):89-90.
[4]諾曼·費爾克拉夫. 話語與社會變遷[M]. 殷曉蓉譯. 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