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本刊記者 王晶
2012年1月中旬,貴陽市一夜之間進入了寒冬,低溫、陰雨、凝凍、大霧幾乎將這個沒怎么經歷過嚴寒的南方城市籠罩,1月的貴陽迎來了30年來歷史同期氣溫最低值。
律師段萬金一邊照顧感冒發燒的孩子,一邊匆忙預定去貴陽的機票,為了孩子,段萬金把去貴陽的時間推后了兩天,最終定下了一張1月8號的全價機票。和段萬金一樣,前后到達貴陽的還有知名律師陳有西,以及全國人大代表、著名律師遲夙生等來自全國各地的二十多位律師。他們的到來是為了一個叫黎慶洪的人做免費無罪辯護,這是繼2011年重慶“李莊漏罪案”、廣西北海“裴金德等故意傷害致死案”后,辯護律師組團參與庭審辯護的又一樁案件。2010年至今,貴陽這個地處西南一隅的城市因此備受關注,而黎慶洪案所呈現的問題引人關注程度似乎已經超出案件事實本身。就像一部跌宕起伏的小說,往往高潮還在后頭。
2008年9月6日,全國汽車拉力錦標賽(CRC)漠河站的比賽如火如荼地進行,在首日比賽結束后,韓寒接受了媒體采訪,在采訪中韓寒不僅對當天自己的表現做出了評價,還提到了一個人:“我個人也非常希望黎慶洪能拿到好的成績,因為他的絕對速度是不慢的,但就是穩定性稍差了一點。”韓寒口中的黎慶洪曾和韓寒、徐浪等人一同參加拉力賽,在國內排名僅次于徐浪和劉曹東,盡管出道晚,卻有“黑馬”之稱。
提起黎慶洪,在開陽縣乃至貴州省可都算是一個人物。他曾是大山里的普通農民,經過多年奮斗,成為身價過億的青年企業家;他曾頻繁資助貧困學生和受災群眾,被老鄉們稱為“黎善人”;他也曾購下奢侈跑車,砸下巨資在家鄉引來一條汽車拉力賽賽段,并自籌資金300萬組建了“綠色磷都貴州開陽拉力車隊”,這個車隊曾極大地宣傳了開陽縣,2005年底,車隊還被開陽縣人民政府授予“宣傳開陽特別貢獻獎”,就連當地村民都說:“如果沒有黎慶洪,誰會曉得貴州有個開陽呢?”除此之外,黎慶洪還是貴陽市第十二屆人大代表,也是貴州省第十屆政協委員。
然而幾天之后,就成了貴州省開陽市這個風云人物的風水嶺。據黎慶洪妻子葉萍說,9月9日,一家四口人和無名車隊的沈鑫等人,還在貴陽大十字底下君悅會所吃了一頓簡單的晚餐。飯前,黎慶洪打電話給葉萍,讓她把自己所有的證件帶過去,他第二天要去貴陽市公安局,為被以涉嫌賭博罪而抓去的公司副總蒙祖玖說清一些情況,并自首自己的賭博情況。
面對妻子的擔心,黎慶洪說,他的為人,她應該比誰都更清楚,自己從未犯過違法之事。其實,早在黎慶洪還在漠河參加汽車拉力賽時,就聽到過一點風聲說要抓他,但黎慶洪很自信,他自認為自己沒有做什么違法的事。比賽結束后,他并未聽朋友的勸阻,直接回到貴陽。
9月9日的晚飯后,黎慶洪沒有回家,帶著行李住進了貴陽噴水池附近的銘都酒店,妻子葉萍說,他打算次日下午兩點半前往貴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
“沒有想到在9月10日星期一早上9點30分左右,我的房門被服務員打開了,進來3人。他們講自己是市局打黑大隊的,叫我和他們一起協調調查。”黎慶洪后來在監獄里寫的自辯書中稱。
黎慶洪妻子葉萍及家人遍尋黎慶洪不到,直到一周后,葉萍才接到貴陽市打黑辦的電話,知道丈夫出了事,一同被捕的還有黎慶洪的弟弟黎猛。2009年3月,其父黎崇鋼也因涉嫌偷稅被公安機關刑事拘留。
2010年3月31日,貴陽市中院根據檢方指控黎慶洪的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賭博罪、非法持有槍支罪、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非法采礦罪判處黎慶洪有期徒刑19年。和他一同被判的還有他的父親黎瑞剛,弟弟黎猛等17人。這個黑社會性質的組織被警方冠以“花梨幫”。而起訴書中稱“花梨幫是由同心會逐漸發展而來的。”
2010年7月12日,經貴州省高院裁定,案件被發回貴陽市中院重審。在案件被發回重審期間,被告從17名陡然增加到第二次公訴時的57名;第一次公訴時的黎慶洪涉黑“花梨幫”在第二次公訴中也變成了涉黑“同心會”;檢方撤訴后,公訴機關也由市檢察院變為區檢察院……
一系列的變化讓黎慶洪案更加撲朔迷離,被告方律師團甚至質疑:“黎慶洪涉黑案是一起人為‘制造’出來的偽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案件,案件遭遇‘降格處理,內部消化’,司法機關將案件做到‘基層’的方法,是想逃避貴州省高院的監督,無法保障被告人的上訴救濟權。”
以涉嫌賭博罪被刑事拘留,卻以涉黑案定罪,以至于19名辯護律師聯名向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出公開信,要求司法機關糾正貴陽市小河區法院的違法違規問題,切實保障黎慶洪等被告人的合法權利。
從2008年至今,黎慶洪這個中國商人,究竟經歷著怎樣的“黑”與“被黑”?
2010年4月1日,愚人節。再也沒有一個人會像黎慶洪一樣期盼,這的確是一個“愚人”的日子,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只是老天和他開了一個玩笑。
這一天,貴州的大小媒體上都有這樣一則報道:3月31日,貴陽市中級人民法院第一法庭,對開陽涉黑組織”花梨幫“17名成員進行了一審宣判,第一被告,貴州騰龍宏升投資開發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原貴陽市第二屆人大代表、貴州省第十屆政協委員黎慶洪,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非法持有、私藏槍支、彈藥罪,賭博罪,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非法采礦罪等五項罪名成立,被判決有期徒刑19年。當天上午8時45分左右,黎慶洪等17名被告人被法警押解到庭。判決書長達146頁,審判長只就合議庭認定的犯罪事實、判決等部分內容進行宣判,便耗去近一個小時的時間。
第一次公訴中,黎慶洪團伙涉黑以這樣的方式被“定義”:1999年,黎慶洪以其所經營的花梨鄉馬口磷礦為依托,為達到稱霸一方、獲取更大經濟利益的目的,糾合何菊建、蒙祖玖等二十余人,在開陽縣城關鎮金都賓館成立以其為首的“同心會”,并舉行了“滴血結拜”儀式。黎慶洪制定了幫規、明確了職責分工,并被眾人拜為“大哥”。黎慶洪為擴大其勢力,為其馬口磷礦等提供非法保護,又先后拉攏李相建等一批社會閑散人員及黎猛糾合的李光奇等人加入其幫會。
“同心會”發展到2005年,形成了以黎慶洪為首,以黎猛、何菊建、蒙祖玖、龍康、李相建為骨干,李光奇、蔡峰、梁顯貴、曾令勇、程良靜、何先杰、羅浩、譚涪錦、李湘波、梅蕓瑜等人為成員的犯罪集團。
由于黎慶洪的犯罪集團成員多為開陽縣花梨鄉人,“同心會”逐步被稱為“花梨幫”。在“花梨幫”的發展、形成、做大過程中,黎慶洪通過轉讓花梨鄉馬口磷礦開采權、開辦貴州騰龍宏升礦業開發有限公司、開設開陽縣“磷都”典當行、開設賭場等多種方式先后牟取了大量經濟利益,并有組織地實施了開設賭場、聚眾賭博、以占“干股”的方式為賭場提供保護、在賭場中放高利貸、非法采礦、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為礦業提供非法保護、稱霸一方、壟斷一方礦業經濟、故意傷害、尋釁滋事、聚眾斗毆、非法持有槍支等違法犯罪活動。
2008年,“花梨幫”黑社會性質組織已形成了以黎慶洪為首,以黎猛、何菊建、蒙祖玖、龍康、李相建為骨干,以李光奇等10人為成員,組織嚴密,人數較多,組織者、領導者、骨干成員相對固定的黑社會性質犯罪組織,給開陽縣的社會秩序、經濟發展、公共安全構成極大威脅,嚴重破壞了開陽縣的經濟、社會生活秩序。
公訴機關以黎慶洪、黎猛等17名被告人涉嫌犯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非法持有槍支、賭博等8項罪名向貴陽市中院提起公訴。
貴陽市中院2009年10月9日對黎慶洪涉黑案正式立案,2010年2月22日該院公開審理本案。首次審理后,貴陽市中院認為:黎慶洪等人形成了穩定的組織,人數多,有明確的組織、領導者,骨干成員固定;有組織地通過違法犯罪活動或者其他手段獲取經濟利益,具有一定的經濟實力,以支持該組織的活動;以暴力、威脅或者其他手段,有組織地多次進行違法犯罪活動:非法采礦,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為所經營的磷礦、煤礦提供非法保護,稱霸一方,壟斷經濟,欺壓百姓,因瑣事與他人發生矛盾,動輒指揮組織成員大打出手,故意傷害他人,故意毀壞財物,甚至置警方職務行為于不顧,以及為賭場、發廊提供非法保護,收取賭債、保護費。
同時,“花梨幫”黑社會性質組織在開陽縣發展、壯大過程中,黎慶洪采取隱瞞其違法犯罪事實等手段,2006年起,分別當選為貴陽市青年企業家協會副會長、貴陽市第十二屆人大代表、省政協第十屆委員等。在獲取這些身份后,黎慶洪利用該身份為其“花梨幫”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逃避打擊提供保護。
判決書指出,黎慶洪等被告人的上述行為,嚴重破壞了開陽縣的經濟、社會生活秩序,形成了法律意義上的黑社會性質犯罪組織。其中,被告人黎慶洪是倡導、發起、建立者,在黑社會性質組織中處于領導地位,起決策、指揮、協調作用,其行為依法構成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
2010年3月25日,貴陽市中院一審判決:黎慶洪犯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非法持有、私藏槍支、彈藥罪,賭博罪,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非法采礦罪,決定執行有期徒刑19年,并處罰金30萬元。其余16名被告人分別判處有期徒刑三年零六個月至16年不等。
當日宣判后,黎慶洪情緒十分激動,他搶過話筒用幾乎撕心裂肺的聲音說自己不是黑社會,并表示要上訴。黎慶洪的喊冤被法庭制止后,他當庭撞墻昏了過去,頓時法庭上哭聲一片。
在親眼目睹黎慶洪因喊冤無門撞墻昏迷后,黎慶洪的母親盧永珍情急之下雙手高舉有關單位發給黎慶洪的四五個獎狀和錦旗指給眾人說:“你們都說我家是黑社會,你們看看,這個是不是黑社會發給我們家的?”盧永珍的悲痛欲絕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十幾個特警架走了黎慶洪父子三人,現場一片混亂。“他們一分鐘都沒等,看都沒看,人馬上就散了,根本不給老百姓說話的權利。”盧永珍說。
“判他19年簡直就是謀殺一個人的生命。”一位不敢透露姓名的黎慶洪公司員工對黎慶洪被判19年非常同情,他說,“我曾經在公司多次和他公開吵架,他要是黑社會老大,不會這么容忍我。”這位員工還說,他在開陽一共去做過兩次筆錄,多次被辱罵。第一次做筆錄時,他說了很多,但當場并沒有人記錄,之后,從另外辦公室進來的人拿過來一份早已準備好的三頁筆錄讓他簽字,他看了一眼,發現與他所說的并不符合,但他并不敢質疑。“我很矛盾,簽了字,就覺得很對不起黎慶洪,不簽字,我就走不出去。幾乎所有的問話都是針對黎慶洪,我交代說自己曾經賭博過,他們說‘老子對你的事沒興趣’。”
當貴陽市成功摧毀黎慶洪“花梨幫”黑社會性質犯罪組織的消息傳到黎慶洪的老家開陽縣花梨鄉花梨村時,當地的群眾非但沒有拍手稱快,相反頗感意外。黎慶洪被抓后,當地七八百名村民曾集體為黎慶洪寫了一份請愿書,請愿書上僅密密麻麻的手印就有26頁之多。這份請愿書在開庭前曾經交到法庭,但并沒有被采納。
在進入牢獄之前,黎慶洪的主要身份是商人。1994年,17歲的黎慶洪開著家里花了48萬元給他買的一輛二手貨車,每天從開陽運礦石到鎮遠和甕安化肥廠,從此步入社會。
上世紀90年代前后,當地有許多民間團體成立,諸如“兄弟會”、“姐妹會”等等,這些團體的成立,旨在互相幫助,誰家有個大小事情,大家都會去幫忙。
1999年,黎慶洪與該案被告人何菊建、蒙祖玖等20個朋友舉行了“滴血結拜”儀式,成立了同心會,結拜兄弟多為大貨車司機,黎慶洪為會長。當時大家約定:“不論哪家有事相互之間有個照應,有什么事解決不了的,兄弟之間共同幫助,今后我們遇到強的不怕,遇到弱的不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并規定每人每月交納30元會費,在任何兄弟遇到困難、急需用錢或者兄弟之間聚會使用。
黎慶洪的母親盧永珍在同心會成立的當晚就堅決反對,她甚至讓黎慶洪把人召集全,把每人30元錢給退回去。“我說,我是老黨員,你這個做法不行,玩得好在一起玩行,不能拉幫結派。”在盧永珍看來,當時的同心會完全是一個以相互幫助為目的的互助組織,而不是黑社會性質組織。
盡管黎慶洪當時沒有聽母親的勸告,但不到一年時間,同心會就因有的成員覺得交會費沒有意思,不再交會費,不了了之而自行解散。
開陽縣磷礦資源豐富,礦層厚、品位高、儲量大。資源的豐富,讓當地人紛紛擠入開采和充當二手或三手的販賣者行列。但在2000年以前,開陽的磷礦業都處于低迷期,每噸磷礦只能賣到24元左右,磷礦開采者少有賺錢的。
在黎慶洪當貨車司機前,父親黎崇剛就在1987年涉足磷礦生意。他利用之前和妻子盧永珍在1980年左右,在花梨鄉老街開的第一家餐館“黎家飯店”所賺的本金,進入磷礦行業,做轉手生意,從中賺取差價。從1996年以每年1.5萬元承包第一個磷礦井口開始,到1999年,黎家已買斷三個磷礦井口,三個井口都在一個叫馬鞍樹的地方,那座礦山后來直接被人們稱為馬口磷礦。
2000年,磷礦行情就一路飆升,從當初每噸二十幾元漲到了250元左右,最高的時候甚至沖破過300塊。漫長的產業嚴冬熬過后,和當地所有磷礦老板一樣,黎家也迎來了財富迅速躍升的絕佳時機。
黎慶洪在這個產業逆轉的前一年,就不再做貨運司機,并進入馬口磷礦。父親將馬口磷礦的管理權交給了他。2003年,黎慶洪全面掌控馬口磷礦的“經濟大權”。
有了錢后,黎慶洪也做一些善事。開陽縣民政局一位官員說,黎經常主動聯系開陽縣民政局,幫助救助特困戶。他給開陽縣敬老院和孤兒做一些捐贈,發放棉被和慰問金,以及書包和文具等。
2007年,開陽縣的街頭突然出現了一輛黃色的蘭博基尼敞篷跑車,車主正是黎慶洪。開陽縣公安局一位警察朋友對葉萍的姐姐說,“黎慶洪買這輛車,太張揚了。”“無名車隊”的另一名車手石春雷卻認為,這輛價值300萬元的世界頂級跑車“能夠起到宣傳和推廣車隊的效果”。
在黑龍江漠河的汽車拉力賽上,黎慶洪駕駛著師傅徐浪的賽車,在第一階段的比賽中,奪得國內第2、全場第4的成績。
除此之外,黎慶洪先后成立、參與過許多公司、企業的經營、運作,并且走出了家鄉花梨鄉,分別在開陽縣城、貴陽市區創立了多家公司,也因此結識了許多大領導,包括原籍開陽后因受賄罪被判處死緩的貴州省政協原主席黃瑤。
“黎慶洪先于黃瑤被調查,辦案人員多次訊問其有沒有送過錢給黃瑤,以及有沒有通過后者獲得過什么工程項目等情況。”黎慶洪案二審辯護律師周澤說:“無法說清楚他們的遭遇有沒有什么必然聯系,但是之前有關部門對此有懷疑是可以確定的。”
作為接受黎慶洪案的二審辯護律師,2010年5月4日,周澤發表了題為《黎慶洪案:請用公開而公正的審判檢驗“打黑”成色》的博文。周澤說:“看完一審的材料后,我發現這完全是個錯案,盡管所謂證據很多,比如一審法院判決黎慶洪犯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所指村民堵路事件,竟然只有一個‘證人’稱‘我聽到有人說是黎慶洪指使田老九帶頭堵路的,但我們沒有證據’的‘證言’。”
周澤稱,警方和檢察院在起訴意見書中均曾提及“黑社會團伙”的保護傘——花梨鄉黨委書記楊玉倫和電管站站長黃建成,而最后取消了。“可能警方也覺得,黎慶洪作為市人大代表、省政協委員,讓這兩個人當保護傘會成為一個笑話。”
“一審共17人,除我和父親黎崇剛、何建菊、蒙祖玖、黎猛等6人外,其余11人才是真正的‘花梨幫’成員,他們也與花梨幫之間制作的四十多人內部通信錄相吻合,偵查材料對他們11人的指控所犯的罪與我都無關,依法不應該捆綁起來一起株連打擊,說句心里話,對花梨幫在開陽所犯的罪行,作為一個知名的花梨人來說無比心痛,難受,我也只能私下敢怒不敢言,只能再三叮囑何建菊等人不要參與花梨幫的任何違法犯罪活動,叫他們躲開花梨幫,讓著花梨幫。”
2011年5月,在看守所內寫成的一份關于“我們與花梨幫之間的畸形關系”情況說明中,黎慶洪坦言,就算他當初敢說花梨幫的成員,但這些成員也未必會聽他的,他們只聽譚小龍的,黎慶洪說,花梨幫人員結構復雜,花梨幫和他走的路不一樣。
黎慶洪在這份情況說明中,一一列舉了花梨幫所犯的罪行,他認為他沒有交叉組織犯罪,更沒有成為所謂的犯罪集團首領,他親筆寫過一份長達32頁的這些年他的所作所為的“坦白書”。黎慶洪認為,他不是一個靠社會力量來處理自己委屈的人,在他的創業中,曾經他受了很多委屈,在所受的委屈中,如果他能操縱花梨幫,為何不叫花梨幫幫助他擺平爭端。
黎慶洪說,他在開陽發展的這些年,都是以政府群眾的事業為主,盡其所能為地方發展盡一點力,他認為是個別執法人員歪曲事實,欺上瞞下故意整他們黎家。
“我成立花梨幫的目的是什么?花梨幫成員跟著我的目的又是什么?”黎慶洪在看守所內書寫的材料中這樣反問,他認為這些問題,他沒有弄明白,一審的材料中也沒有任何材料能證明他出資供花梨幫購買刀槍等作案工具,也沒有任何材料證明他與花梨幫任何成員在哪里結拜過。依照相關部門的說法,花梨幫11名成員早在2005年的時候就“跟他混”,但他不解的是,這些人跟他混的基本保障是什么?最低也要養家糊口,更何況是加入“黑社會”這樣的高風險行業,理應有高額的回報,可這11個所謂的花梨幫兄弟從2005年到2008年被抓,期間沒有拿過一分錢養過花梨幫任何一個成員,平時吃喝也沒有和他們在一起玩過。“我的案子之前在貴陽市中院一審時,我背著‘花梨幫’老大的牌子獲重刑判決,我能理解,因當時花梨幫真正的‘老大’譚小龍一直在逃,現在譚也被開陽縣公安局從外地抓獲歸案,理應讓譚‘官復原職’。”如今,已在看守所里等待3年多的黎慶洪,寫下厚厚的一本約20萬字的辯解材料。在首頁寫給辯護人周澤律師的信中,黎慶洪說:“我必須沉默應對,努力為自己的冤屈、為開陽的榮譽,打勝這場人為的戰爭。”
黎慶洪案件發生后,貴州大小媒體都進行了跟蹤報道。2010年5月11日《讀者報·影響力周刊》分別以《貴陽黑打“花梨幫”》和《黎慶洪黑幾許揭開黑幕看“黑幫”》為題對黎慶洪案件進行了報道。而就在同一天,碰巧貴陽兩家報紙(下文稱“貴陽兩報”)同時發表題為《“光環”下的罪惡——黎慶洪及開陽“花梨黑幫案”的探訪》的長篇報道。
“這不是調查報道,而是媒體公訴,兩家媒體在報道中已經失去了媒體應有的立場,而是扮演了公訴人的角色。”周澤說。
“貴陽兩報”在文中稱:“聽到‘花梨幫’覆滅的消息之后,當地老百姓無不拍手稱快。”周澤稱:‘當地百姓無不拍手稱快’這樣的報道,更像是會場上的情景或者電影里的場面。我到黎慶洪所在的開陽縣花梨鄉街上去調查取證過,一條街從頭到尾,我聽到的全是對兩報的義憤填膺,都是為黎慶洪一家鳴冤的。一審期間,當地群眾曾八百余人聯名給黎慶洪寫請愿書,為其訴冤,而鄉政府、縣民政局也出具材料,證明黎慶洪長期捐資助學、扶危濟困,而無違法犯罪記錄,縣人大也出具材料,證明沒有接到過任何有關黎慶洪違法犯罪的舉報,其市人大代表是依法選舉產生的。不知道兩報關于‘當地百姓無不拍手稱快’的報道所指的‘老百姓’是不是地球上的人。不知道兩報記者是怎么得出當地老百姓‘無不拍手稱快’這一結論的?到底花梨街上那些老百姓在兩報眼里算不算老百姓?”
據周澤稱,當日他正在貴陽,看到兩報的報道后,他曾專門到“貴陽兩報”進行過交涉,接待他的蘇老師稱,這個文章是司法機關提供的,他們報社對這種稿子都不另行進行調查的。
一審判決書中對黎慶洪“黑老大”身份描述為其先后組建了“同心會”和“梨花幫”兩個組織,公安機關的通稿中描述稱,黎組織這些朋友跟著他打打殺殺,掠奪他人財富,成為危害一方的“爛兄爛弟”。通稿中稱,1999年,黎慶洪糾集何菊建、蒙祖玖等二十余人,在開陽縣城關鎮金都賓館成立“同心會”,舉行“滴血結拜”儀式。通稿中還如是描述:黎慶洪點燃了三炷香,殺了一只活公雞,將雞血滴入酒碗中,并帶頭刺破中指,將血滴進碗中;何菊建等人也隨即效仿黎慶洪刺破手指將血滴入碗中;眾人共飲血酒,拜黎慶洪為“大哥”,并制定兄弟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繳納會費、將破壞者踢出同心會等會規。
通稿稱,黎慶洪父子擁有的磷礦、煤礦等礦業經常因礦產開采、土地賠償等問題與其他礦點和當地村民發生矛盾糾紛。為了達到“以黑護商”的目的,黎慶洪吸納更多的人加入其組織。為籠絡幫會成員壯大聲勢,每年春節期間,黎慶洪均組織那些人到其家中聚眾賭博,并免費提供食宿,“同心會”從一個較為松散的幫派組織一步一步發展壯大成為一個以黎慶洪為首,以何菊建、李相建、黎猛為骨干,以李光奇、蒙祖玖、龍康等人為成員的黑社會性質犯罪集團,因其中多為花梨鄉人,因而被稱做“花梨幫”。
周澤認為“媒體報道一個刑事案件,而且是一審已經開過庭的案件,記者根本不向被告人、辯護人和證人進行調查,也不反映被告人在一審庭審中的辯解意見和辯護人的辯護意見,而是片面地對被告人進行控訴性報道,放大控方的聲音,違背了媒體報道應該平衡、客觀、公正的基本職業倫理。”
在律師周澤看來,黎慶洪被認定的多項具體犯罪中,除了黎慶洪借槍打獵已歸還被認定為非法持有、私藏槍支、彈藥罪定性基本準確,但依法應免除處罰外,其他犯罪均不能構成。特別是黎慶洪根本不存在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被指控的具體個罪,都與其被指控的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犯罪這一有組織犯罪無關。同案其他被指控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的被告人被認定的具體犯罪,也不是有組織犯罪,且沒有一項是由黎慶洪組織、領導或者參與的。
2010年3月31日該案一審宣判后,關于黎慶洪是否為黑社會老大也備受爭議,當時的全案共17名被告人均不服,上訴至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貴州省高院經審理認為,本案“事實不清”,并于2010年7月12日裁定,撤銷原審判決,將案件發回貴陽中院重審。
黎慶洪案件被貴州省高院發回重審后,黎慶洪的妻子葉萍在2010年也因涉嫌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被貴陽警方刑拘一年,后經貴陽市檢察院兩次退回補充偵查和貴陽市小河區檢察院審查,認為警方認定的犯罪事實不清,證據不足而釋放。現在,葉萍“為了讓黎家父子獲得昭雪”,每天都在奔波中。她堅持認為,他們都是無罪的。
黎慶洪等人的案件被貴州省高院發回重審期間,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一方面,貴陽市檢察院撤訴并退回警方補充偵查;另一方面,被告人從原來的17名劇增到第二次公訴時的57名,而在補增的被告中,有7人曾是一審時的證人。
意外的插曲是,貴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打黑大隊副教導員(后任刑偵支隊副支隊長)潘立新在偵辦黎慶洪涉黑案件時,竟一邊打黑一邊撈錢,與律師呂儉勾結謀劃獲利12萬元,借工作之便通風報信,泄露國家機密,在2010年4月被刑事追究。貴陽市第二看守所警察李貞鑫在看管蒙祖玖期間,利用職務之便為后者帶信件、物品出入看守所,并為后者辦理虛假的檢舉立功材料,2010年9月也因涉嫌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被刑事追究。潘、李兩人,在此輪審判中被一并起訴。罪名都是涉嫌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潘還多了一條涉嫌敲詐勒索罪。

“更不可思議的是,重新審理的公訴機關也由貴陽市檢察院‘降格’為小河區檢察院,并由小河區法院開庭審理。”在周澤看來,“貴陽司法機關將案件降格到‘基層’審理的方法,顯然是想逃避貴州省高院的二審審判監督權。由于我國實行的是兩審終審制,其實質是想抹殺被告人的上訴救濟權。”此前,接受黎慶洪案被告人委托的多位律師,均對小河區法院對本案的管轄提出了異議,也先后向貴陽市中院、貴州省高院和貴州省委政法委等部門進行了書面報告,但始終沒有得到回應。
檢方第二次公訴中,公訴機關由貴陽市檢察院變成了貴陽市小河區檢察院。與第一次公訴相比,最大區別是被告人由原來的17名增加到57名,涉案的罪名也已增加,部分被告人的身份也由普通的“小弟”角色擴展到公安民警,甚至是當地地方稅務局干部,“保護傘”的角色也變成了公安機關。兩次不同的起訴書上,黎慶洪都被列為了第一被告。與第一次公訴最大的區別是,第二次公訴時,涉黑的指控中,控方只字未提“花梨幫”,這個之前被法院認定為涉黑的幫派離奇“消失”。
第二次公訴時,小河區檢察院的起訴書上是這樣定義黎慶洪涉黑的:1996年黎崇剛、黎慶洪見開陽縣花梨鄉馬口磷礦礦山開采有利可圖,在時任花梨鄉黨委書記楊玉倫(在逃)的幫助下染指礦山,承包馬口磷礦一開采點開礦經營獲利。1997年,黎崇剛、黎慶洪對范傳習采取威脅、對范經營的礦點采取封堵等手段,破壞范傳習礦山正常的生產經營,將范傳習逼離礦山,通過一年多時間,成功獲得了范傳習開采的馬口磷礦l號、4號礦井承包權。后黎崇剛定下了“先吃飯”(注:先“吃掉”范傳習),“后殺豬(朱鳳倫)”,“再殺牛(劉西林)”的“三步走”目標。1998 年7月,黎崇剛為霸占朱鳳倫承包經營的馬口磷礦2號采礦點,安排黎慶洪指使其礦點工人對朱鳳倫承包的采礦點采取以燒廢舊輪胎、辣椒面等手段,干擾朱鳳倫承包采礦點的正常生產經營,隨后又指使其采礦點工人持械將朱鳳倫打成輕傷,朱鳳倫于1999年9月放棄了馬口磷礦2號采礦點的承包開采權。劉西林于2002年4月將其采礦點的承包權及相關證件手續以68萬元的價格轉讓給黎崇剛。
至此,黎崇剛、黎慶洪徹底實現“三步走”目標的預定目標,獲取了一定的經濟利益,使得黎慶洪在社會上“混”到了更好的經濟基礎,被告人楊松、何菊建、蒙祖玖等許多人都愿意跟著黎慶洪“混”社會,共同找錢。
1999年農歷正月初三,黎慶洪糾集楊松、何菊建等二十余人,聚集在開陽縣城關鎮金都賓館舉行“滴血結拜”儀式,共飲血酒,結為兄弟,成立“同心會”。推舉黎慶洪為大哥,楊松為二哥,何菊建負責社會事務,李家文負責收取會費交楊松保管,大哥不在時,由二哥負責幫會事務。
明確幫規:一是兄弟同心,團結互助。二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三是遇強不怕,遇弱不欺。四是“同心會”成員每月交納30元的會費開展幫會活動。同時為了擴大組織規模,通過成員之間相互介紹引薦,“同心會”不斷吸納新成員。
“同心會”成立后,黎慶洪為了排擠外地人在自己的地盤上開礦,采取暴力的手段毆打他人,團伙成員聲稱沒有黎家擺不平的事,給組織成員壯膽。
2003年,黎慶洪將馬口磷礦開采點合并,成立開陽縣騰龍礦產品經營部,自己擔任法人,一年后,黎將該礦轉讓獲利2000萬元,2005年黎在貴陽市注冊成立了貴州騰龍宏升投資開發有限公司,并出任公司法人,黎崇剛任總裁。
在“同心會”中負責處理社會事務的何菊建為籠絡其他成員幫助擺平事端,為其效力,在其他成員母親的壽宴中,安排人員祝賀,成員之間還相互制定通訊錄。
2006年以來,通過何菊建撮合和組織成員間相互介紹引薦,該組織進一步擴大。開陽縣一些人紛紛找黎做靠山。社會事務黎一般不親自出馬解決,每逢春節召集成員到家里賭博。
公訴機關的指控中,黎慶洪真正發大財是通過賭博、放高利貸、開發廊從事賣淫活動,撈取了上億元的財產。這些錢被用作購買作案工具、慰問關押組織成員,支持組織成員違法犯罪后外逃,甚至為被關押的成員“跑”關系拉攏國家機關工作人員。
二次指控中描述,黎慶洪團伙壯大穩定是從2008年開始的,除黎慶洪外,黎崇剛也被列為組織的領導者。骨干成員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一次的骨干成員主要由譚小龍、何建菊等8名被告組成,積極參加者增加到55人,一般參加者24人。
對于有著20名法官、一線審判法官只有12人的小河區法院而言,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大案了,半年前,同樣是由貴陽市中級法院制定管轄,小河區法院成功審理了貴陽銅鑼灣夜總會涉黑案,被告人達38名。只是這一次,小河區法院面臨著更大壓力,對于它是否具備黎慶洪案的管轄資格,一開始便引發了爭議。
小河區法院迎來了陣容空前豪華的律師群體:有全國人大代表、有博客點擊率過億的律師界意見領袖、不少人參與過“重慶打黑”系列案的辯護,其中數名律師更是2011年轟動一時的“北海律師團”的中堅力量。
法律界人士解讀稱,小河區法院一審之后,即便黎慶洪上訴,該案也將由貴陽市中院進行終審,這意味著該案將在貴陽市內部“消化”。而貴陽方面的解釋是,貴陽市中院指定下轄法院進行異地審理,符合法律規定,無可指責。
2012年1月,貴州的溫度達到了30年來的同期最低,1月9日,黎慶洪案件的庭審如期進行。4個月前,小河區法院新的審判大樓已經落成,但新大樓內仍然找不出一間能裝下黎慶洪案所有訴訟參與人的法庭,被迫借用了貴陽南郊一家企業的禮堂。
所有的矛盾集中在這一天爆發。當天,禮堂外拉起長長的警戒線,入口設有安檢門,超過五十名持槍警務人員把守現場四周。貴陽當地組織了大批機關工作人員前來旁聽,不僅配送了暖寶寶還在中午配發盒飯。這批人的旁聽證為黃色,而被告人家屬所持的是白色旁聽證,他們無需安檢,可從工作人員通道進入。
楊金柱、朱明勇、周澤、李金星、遲夙生……庭審尚未開始,律師團與當地法院即短兵相接。進入法庭前,21名免費為該案辯護的外地律師即依照規定拒絕安檢。法院工作人員強調公訴人也安檢,劉志強律師當即表示“公訴人愿意爬著進,不等于我也要爬著進”。最終,公訴人全部從安檢門進,律師則可以走免檢通道。
當日,黎慶洪等數名被告人和辯護律師一起對法庭提出兩個回避要求:公訴人必須回避,審判長必須回避。其依據是:貴陽市檢察院為支持小河區檢察院的工作,臨時指派4名公訴人員以小河區檢察院“代理監察員”的身份出庭,這4名公訴人員幾乎都是2009年第一次審理時的公訴人,此舉混淆了上下級檢察院之間的領導與監督關系。
其次,被告方認為,審判長黃敏過于袒護公訴人,對于乙方的合理要求很少采納,并且當庭引用“反革命罪”等話語有失水準,因此,有喪失公正審判的可能。
最大的矛盾沖突則在于,被告方和辯護律師當庭提出,小河區人民法院不具備審理此案的資格,是一次違法的開庭,案件應該由貴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由于審判長始終不認可所有的回避請求堅持審理,律師們爭先恐后地發表法律意見,雙方一時爭執不下,一天內,庭審數次陷入僵局被迫休庭,最長一次達到一個多小時。次日,審判長與辯護律師的沖突升級,前者多次使用法庭訓誡,并驅逐楊名跨、劉志強和李金星三名辯護律師,命令法警收走遲夙生律師的手機。
10日,庭審繼續,法庭內出現了大量公安警察(按規定,法庭現場必須為司法警察)。這些警務人員,顯然非小河區法院所能調派,從人數上講,該院的法警,根本無法完成黎慶洪案的安保任務。
法庭外的荷槍警務人員有增無減,法庭內更是劍拔弩張:律師屢屢抗議,審判長小河區法院刑庭女法官黃敏,頻頻敲響法槌,對辯護律師提出口頭警告、訓誡多達十余人次,并當場將3名辯護律師逐出法庭。
庭審中,審判長一度使用貴陽方言發問,有律師在接下來的發言中,還之以湖北方言。經過短暫爭執,庭審各方恢復使用普通話。
1月12日,開庭第4天。
審判長黃敏在原定開庭時間15分鐘后敲響了法槌。第一公訴人被臨時指派為小河區檢察院助理檢察員的貴陽市檢察院公訴處副處長劉奕提出。前次庭審中律師要求調取黎慶洪進出看守所的體檢記錄已經調取,但由于該案被告人數多達57人,要求法庭先進行辯護人對被告人問話等實質審理,再進行非法證據排除程序(即對黎慶洪等是否刑訊逼供等問題進行質證),黃敏立刻對此表示同意。但根據有關法規,“被告人及其辯護人在開庭審理前或者庭審中,提出被告人審判前供述是非法取得的,法庭在公訴人宣讀起訴書之后,應當先行當庭調查。”
辯護律師朱明勇立即指出黃敏的裁決違法,遭黃敏“口頭訓誡”。律師遲夙生繼續表示抗議,也遭訓誡,繼續反對后,黃敏下令將遲夙生驅逐出庭。遲夙生也成為庭審4日以來,第四位遭強行驅逐的辯護人。
遲夙生未理會驅逐令繼續大聲抗議,黃敏左側的男性審判員大聲對法警呵道:將遲夙生帶出法庭。23名法警一擁而上,將其團團圍住。由于心臟病發,遲夙生隨即當庭昏厥。這一庭審中的“插曲”直接導致休庭40分鐘,遲夙生被送往醫院緊急救治,說話吃力,眼含淚水,經救治后仍身體虛弱。
13日晚,上海律師斯偉江在微博上建議,請黎案中幾位老成持重的律師出面,庭后主動和法官溝通,以化解僵局。事實上,9日庭審結束后,小河區法院刑庭負責人就約談黎案的辯護律師,對當天律師們的表現感到失望,說:“對于一個女審判長,不應該為難她”,希望律師能配合庭審程序。
黎慶洪的辯護律師周澤卻反過來勸這位法官:要堅守法律人的良知和底線,“實在扛不住上級的壓力,可以掛冠而去,加入到我們(律師)的隊伍中來”。談話最終以“各自表述”的方式結束。
小河區法院顯然已決心將庭審繼續下去,不管春節是否即將來臨。然而,就在第6天下午,庭審意外地暫停了,原因是有當事人解除了對律師的委托關系。原來,14日中午,律師們跟法院玩了一個小小的訴訟技巧:由一名被告人的家屬主動解除了對辯護律師的委托。根據法律規定,此時必須休庭,并給予被告人10天時間重新委托辯護人。就這樣,一場劍拔弩張的審判就此暫時告一段落。
在所有人都以為,可以暫時停下來過一個春節時,1月17日,小河區法院由副院長張倫安通過貴州當地媒體“金黔在線”回應輿論,列舉了相關法律條文,并且強調,將律師帶出法庭的決定符合法律規定,完全正當。緊接著第二天,《貴陽晚報》也發布了一篇題為《公正的審判需要良好的法庭秩序》的文章,重點描述了黎慶洪案辯護律師在庭審中的表現,稱法庭秩序多次受到干擾。
而對于庭審的場景和感受,律師陳光武于2012年1月14日發表了題為《中國律師吹響揭露貴陽黎慶洪涉黑案真相的集結號》的博文:“2012年1月的貴陽,楊金柱從事律師26年來見到了一個最無恥的中國刑事法庭:貴陽小河區法院審判黎慶洪等57名被告人的刑事法庭。在這個刑事法庭上,律師的話筒被關閉、律師的發言被阻止。這是一個不準律師發言的中國刑事法庭……”
幾天后的1月18日,陳光武的博客中繼續對該案件發起了聲討:“2012年的第一場庭審,我們被逐出貴陽小河法院的法庭,源于我們對于非法程序的抵制。中國律師的歷史上誕生了一個新的記錄,這個記錄與其說是中國律師的一種恥辱,倒不如說是中國法制的一種悲哀。在那幾天,在那一場無恥的審判中,中國律師以如此慘烈、前赴后繼的,甚至以自殺般壯烈的方式將異常非法的審判定格在2012年元月14日,這個歲首,因此也就平添了一絲慘淡……”
2012年1月22日,除夕。
如果黎家父子三人沒有入獄,黎家會像往年一樣,在自家開的“黎家飯店”里擺上兩桌,幾代人一起辭舊迎新。這是黎家飯店停業的第四年,葉萍帶著兩個兒子以及婆婆,圍坐在飯桌前吃年夜飯,父子三人不在,黎家親戚也鮮有人走動。
花梨鄉只有一條主道,黎慶洪家的房子坐落在街中心地段,一樓的“黎家餐館”在黎慶洪父子三人被抓后租給了湖南人開家具店。盧永珍住在二樓,自從黎慶洪案發生以后,盧永珍每天就用白水煮白菜就著米飯湊合著吃。入冬以來,盧永珍經常連著好幾天不出門,整日呆在有爐子的廚房內取暖。吃完午飯,盧永珍會坐在鐵爐旁,認真地做著棉鞋幫,她說,這是給黎慶洪父子三人做的。
在黎慶洪家的墻上一度掛滿了各種各樣的獎狀和錦旗,有助學的,也有向災民捐款的,黎家出事后,盧永珍把錦旗鎖在了柜子里。一審之后,盧永珍曾去看守所看過丈夫和兒子,二審時,盧永珍沒有再去旁聽,“怕去了之后,心里更難受。”
盡管黎慶洪是通過賽車開始在貴州內外出名的,但葉萍并不認為,丈夫三十多年的人生中,賽車給他帶來了最大的名聲,“這一次才是名聲最大的。”
新年伊始,黎慶洪案便傳來了一些新消息。大年初七,至少四名代理黎慶洪案的律師接到了小河區法院工作人員打來的電話稱,當事人拒絕這些律師繼續為他們辯護。而這也印證了之前周澤律師的微博信息:春節期間法院有關人員找黎慶洪案部分被告人談話,大意是不要找外地律師,如果需要律師,法院可指定不要錢的。來自小河區法院的這通電話通知,再次引來了各方的議論紛紛,這家輿論風暴中心的基層法院,依舊選擇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