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缺了月亮

陶詩秀

我站在秦小秦的床邊，發現他正一臉陶醉地翻看徐志摩寫給林徽茵的情詩。秦小秦突然賊眼一亮，露出很奸詐的笑，于是我懷疑他是不是早有預謀了。我想走過去，把他的頭發弄亂，弄得更像秦小秦一些。

1

秦小秦最近有些反常。

最典型的例子是，當我到他宿舍找他一起上網玩“傳奇”時，他居然搖頭不玩。

我有些難以置信地把手蓋到他的額前。

“干嗎？”他一臉不解。

“奇怪，溫度正常，腦袋應該沒燒壞?！蔽易匝宰哉Z。

“你才燒壞腦袋。”他倒頭就睡。

事實上，我的反應一點也不夸張。把“無傳奇，吾寧死”當成座右銘的秦小秦居然學會了拒絕，這實在不能不令人驚訝。

我站在秦小秦的床邊，發現他正一臉陶醉地翻看徐志摩寫給林徽茵的情詩。

于是我明白了。

“嗯，你覺得，我怎么樣？”他突然放下書，湊到我眼前，表情極為嚴肅地問我。

“不怎么樣。”我皺皺眉毛。

“那你干嗎還老來找我。”

“因為……”我悲壯地告訴他，“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其實秦小秦并不差。他有略厚的唇和很大的眼睛，棕色健康的皮膚，籃球打得超棒。憑這幾點，他絕對可以說是個帥哥。

秦小秦在一連幾天反復研究徐志摩的情書未果后，開始給我買薯片。我看著他的臉，決定為虎作倀，幫他弄幾個長短句，給那個叫小薇的女孩。

有一首歌也叫《小薇》。只是我不知道他的小薇是不是也有一雙溫柔的眼睛。

“浮在河面上的一雙眼睛仍然炯炯有神，望向一條青石水徑／水來我在水中等你／火來我在灰燼中等你……”

我一口氣弄了五首詩，把他樂得屁顛屁顛的，然后他去送情書。我泡在網吧里玩傳奇，那天發揮得出奇得好。

2

“哎，秦小秦，我昨晚做了一個夢，你還是主角呢，你把一頭豬趕到一個胡同，舉刀要殺它，這時，豬開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教室里，我很認真地對秦小秦說。

我估計他這回是徹底栽了，栽在小薇手里。因為他居然沒有像平時一樣，追著我一頓猛打。

“她壓根沒看我的信，直接喂垃圾桶了！”他一臉郁悶：“你說，我真的那么差嗎？”

“別泄氣嘛，咱秦哥是誰？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啊。”為了安慰他，我開始夸張地說話，“那女生不具慧眼，不急。咱們自彈自唱著小曲，包準把她迷得迷迷糊糊的?！?/p>

“真的？我也這么想呢！咱就唱那首《小薇》，你幫我彈吉他伴奏。”秦小秦突然賊眼一亮，露出很奸詐的笑，于是我懷疑他是不是早有預謀了。

“那個……再說，再說吧！”

嘁，他去追女生，我還得跟在屁股后面，拿個小吉他伴奏？什么事兒啊？

其實，我沒有告訴秦小秦，為了學吉他，我的手指傷了好幾次，起了老繭；我也沒告訴他，我學吉他是因為他說過一句話：“女生彈吉他很帥氣?！?/p>

“對了，你剛才說，你夢到什么來著？”他突然緩過神來，眼神開始有點怪異。

“沒……沒什么……”好女不吃眼前虧，我一臉皮笑肉不笑地準備開溜。

“敢罵我是豬！”

3

傍晚。我幫老媽去買東西，走到樓下，看見秦小秦拿了一束玫瑰花，還往頭發上弄了點發蠟，平時放肆張揚的頭發變得安靜起來。

我想走過去，把他的頭發弄亂，弄得更像秦小秦一些。

可他沒看到我。他向一個長發飄飄的女孩走過去，把玫瑰給了她。女孩笑起來很美。他們倆走了，手牽著手。

我突然覺得夕陽的余暉也很刺眼。秦小秦從來沒拉過我的手，我的手他從來都是用來掐的。

連續幾星期沒見到秦小秦。

我依然泡在網上玩傳奇。我的傳奇越玩得越來越好。估計秦小秦也未必是我的對手。其實，當初玩傳奇，是因為秦小秦在那。而現在玩，只是習慣了。或許，心里還有一點期盼。期盼可以看到他放下小薇突然出現在網上，然后又大嚷：“老秦又回來了?！?/p>

我在網絡上認識了一個人，他叫“保修一年”。喜歡玩傳奇，QQ上的頭像和秦小秦一樣。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給他修。

“你張揚的外表下有一顆溫柔的心?！彼f了這樣一句話，于是我答應和他見面。

可是，約見的那天，我沒去。因為秦小秦出現了。他像以往一樣，在我家樓下喊我。我也像以往一樣，穿上鞋，沖下樓。

他靠在樹上，頭發很亂，看起來很糟?！拔覀兂鋈プ咦甙伞！彼f，目光變得很溫柔。

于是，我跟著他在學校的操場上一圈圈地走著。

“她走了。她聽了我的歌，看了我的詩，收了我的玫瑰，對我溫柔地笑，和我一起唱歌。她告訴我，她也喜歡我。”他的聲音，還是那么不可救藥的空曠，“然后，她走了。去了新加坡?！?/p>

我不說話，聽秦小秦訴說?？此y過，發現我心里更難過。

“我帶她去看星星，天很黑，一顆星也沒有，她還是對我笑。于是，我唱了整晚的歌給她聽，唱那首《小薇》，一遍又一遍?！?/p>

“她頭發很黑、很亮。柔順地披在肩上，她笑起來很美。她喜歡淡紫色。她有一條淡紫色的裙子。她說她要穿那條裙子和我一起跳舞。”

他不停地說著關于小薇的一切，又快又急，我知道，他在忍。

“別說了。秦小秦！哭出來，我的肩膀給你靠?！蔽依∷?，看著他的眼睛。

他伸出手抱住了我。很緊，我感覺他在顫抖。他的眼淚，大顆大顆打在我的脖子上。很暖。

我抬起頭?？吹揭雇淼奶炜帐且黄澎o的灰。

4

“我們在一起吧！我會對你好?！边^了好多天，秦小秦對我說。

“我不是小薇。”我突然覺得很難過，他的這句話，我等了好久，等得都快絕望了。可是，他現在告訴我，卻讓我覺得寧愿他永遠不說。

“我沒有把你當做她，你是永遠在我身邊幫我把傷口補好的那個女孩?！彼氖址鬟^我的臉。

講這些話時，他始終沒有說他喜歡我。

“一直都是你在照顧我，這次換我來好好照顧你，好嗎？”他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

“別傻了，小秦哥，你受傷了我會心痛，然后幫你治好，可我不愿成為別人的替代品。我不會愛你。就像你不愛我一樣。”一下子，心很痛，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喑啞干澀得厲害。

他的臉變得蒼白：“你不愛我？從來就不？”

“是的。從來不。”我一字一頓，像在發誓。

“對不起。”他低下頭，然后轉身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越走越遠。我的眼淚開始泛濫，砸在他手指拂過的我的臉。

“你可知道，我望圓了十五的月亮，可是后來我又把它，望缺了……”

5

我始終沒有去見“保修一年”。因為我發現自己真的沒有什么東西可以修了。雖然并不是一切東西都完好如新，只是壞了的都已無可救藥。我始終是喜歡秦小秦的。

我開始接受一些男孩的約會。有時候會遇見秦小秦，會和以前一樣拿他開玩笑。然后被他追打得四處逃竄。只是我們都知道，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