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堂里看著你

施立松

1

警校新生報到的第一天，張春天站在警校大門口揮汗如雨。一手擰著個大編織袋，一手拉著個大皮箱，身上斜挎著個大挎包，背上還有把大吉他。這“四大件”，把張春天襯得更加嬌小。上警校的女生，不是身材高大，就是健壯結實，像張春天這樣嬌小纖弱的女生，屬需要警察保護的對象。在校門口迎新的姜寧，就以為她是找錯門的女生，好心地上前問：“同學，你是哪個學校的?”

累得人仰馬翻的張春天沒好氣地說：“能哪個學校的，不這個學校的，能大包小包地來嗎?”說著，一屁股坐在臺階上，從挎包里掏出一瓶2.5升的農夫山泉，咕咕咕一口氣喝下半瓶，又掏出一塊巧克力。塞到嘴里有滋有味地嚼起來。然后，她把白色汗衫的領口往上一拉。胡亂抹去一臉的汗漬，嘴里嘀咕著：“叫啥張春天。一到夏天就水土不服。”過了一會兒，她站起來，拍拍屁股，拉起行李，就往報到處走去。

姜寧在她面前站半天，看她旁若無人，又吃又喝，這會兒又被她當成透明人，忙上去從張春天手里奪下編織袋：“喂，同學，你真是這個學校的啊?我幫你啊，箱子也給我!”

張春天突然停下腳步，喊道：“站住!”

姜寧說：“不用客氣，這點小忙，應該的。我叫姜寧，姜子牙的姜，列寧的寧，98級1大隊8區隊的。”

張春天跑過去，不由分說地把吉他掛到他身上，又把挎包掛到他的脖子上，并跳著腳問：“快，衛生間在哪里?”

張春天順著姜寧所指跑遠了，姜寧還一愣一愣的。

2

愛上張春天是太容易的事。

姜寧是體育健將，長得又高又帥，還會跳街舞，從初中開始就有女孩子圍著他轉了。看慣那些主動又造作的女孩子，張春天的“本色演出”，讓姜寧莫名心動，可追求她頗費姜寧一番心思。

上警校當警察是張春天的夢想，所以在她如愿以償后，她就全身心地投入到學習訓練中去。她個子小，體能比不上其他人，只好以勤補拙，玩命兒似的練。很長一段時間，操場總見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在一圈圈跑步；訓練室里，最遲離開的也是他們倆。姜寧的哥們常取笑姜寧：別人談戀愛都是花前月下，你倒好，每天一身臭汗，夠另類的。

姜寧不以為然，愛一個人，與她一起，做啥都是美的。讓他苦惱的是，張春天只當他是哥們，好像完全看不懂他的心思。

情人節時，姜寧買了三朵白玫瑰送給張春天。張春天笑嘻嘻地說：你不會是愛上我了吧?

姜寧拍著腦袋，做出暈倒的樣子說：“張春天同學，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

張春天圍著姜寧轉了一圈。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道：“好像是真的耶。”她突然跳起來大聲叫道：“怪不得你每天陪我跑步訓練，原來是在追求我啊!不是有很多女孩喜歡你嗎?你怎會愛上我，我又不漂亮!”

姜寧一副被打敗了的樣子。他按住張春天的肩膀，看著她說：“春天，看著我，我愛你，千真萬確，你答應做我的女朋友嗎?”

張春天說：“那我得好好想想。可不能讓你用三朵玫瑰就把我打發了。”

姜寧笑道：“當然不會只有三朵玫瑰。還有我的心，我的一生一世。”

3

姜寧畢業后，在市公安局刑警大隊當了一名刑警。一年后，張春天也考入市局當民警。

一個偶然機會，張春天在網上看到天寧島的資料。天寧島的秀美風光，像夢幻里的天堂，讓從沒見過大海的張春天十分神往。

張春天說，蜜月一定要去天寧島，天是張春天的天，寧是姜寧的寧，這是我們的島。

姜寧和張春天商定，婚期定在9月25日，他們相識六周年。

他們原打算把天寧島作為蜜月旅行地，可姜寧的隊長說，“十一”即將來臨，安保任務繁重，排不出時間休假，要不提前請婚假吧。于是，他們決定先去天寧島，回來再舉行婚禮。

秋天的天寧島，仿佛是鑲嵌在碧海藍天間的一枚翡翠，風光優美，卻炎熱如夏。怕熱的張春天揮汗如雨，直埋怨：都秋天了，怎么還這么熱啊!姜寧在一旁笑嘻嘻地，一會兒遞毛巾，一會兒遞水。好像感覺不到熱。張春天說，奇怪，你怎么不熱啊。姜寧笑笑說：我身邊有張春天哪，當然不熱。張春天笑著追打他。姜寧說：傻丫頭。你若安好，于我就是張春天。

站在天寧島不高的山頂上，導游說。這是世界上的最高峰。張春天與姜寧相視一笑說：導游，不帶這么吹牛的，這也叫最高峰?導游笑著說：這里的海深近萬米，島是山之巔，你說是不是站在萬米高峰上?張春天興奮極了，以海為背景，拍了很多照片。她對姜寧說，我們以后要常來度假，帶我們的孩子來，等我死了，骨灰也要撒在這里。姜寧捂住她的嘴：呸呸呸，傻丫頭，啥話都敢說!

他們來到被稱為“星沙海灘”的丘魯海灘，已是傍晚，夕陽把遼闊的海面染成金黃色的波紋，椰樹林也被鍍上了一道道金邊。暑氣漸漸散去，一身汗水的張春天一看到清澈見底的海水和金黃柔軟的沙灘，就迫不及待地沖進海水里撲騰起來，一時清脆的笑聲隨水花四濺。

沙灘上有許多極其微小的沙粒，比一般的沙子小，卻長角，像一顆顆小星星，非常美麗，據說如果撿到八角的星沙，會交好運。

導游告訴他們：天寧島上的土著人，結婚時都到沙灘上，用各自的拇指壓在沙灘上，沾上來幾個八角星沙，男的是十位數，女的是個位數，組合成的數字是多少，就能相守多少年。

他們興致勃勃，躍躍欲試，結果，兩個人連試三次竟連一粒星沙也沒沾上來。張春天的心里有點怪怪的，但他們都沒放心上，他們那么相愛，除了死亡，沒什么能分開他們。他們還那么年輕、健康，死亡，離他們太遙遠了。

4

剛從天寧島回來。姜寧就接到任務。他在追捕搶劫嫌疑人途中，所駕乘的警車意外翻車。彌留之際，姜寧拉住張春天的手，拼盡所有力氣，在她的耳邊說：答應我，快樂地活著，我在天堂里看著你，天堂里沒有哭泣!你若安好，便是春天。

張春天泣不成聲：“不要，姜寧，你說過要隨我一生一世的，還要帶我們的孩子去天寧島的。你不能走!”

張春天無法相信姜寧就這樣離開了，在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里，她一遍遍地瀏覽他們在天寧島上拍的照片：姜寧陽光帥氣的笑臉，姜寧調皮做鬼臉的樣子，姜寧躺在沙灘上任她把一捧捧沙撒在身上，姜寧和她在沙灘上畫心心相印圖，姜寧托著她去摘椰子，姜寧寵溺地揉著她的頭發。張春天看著看著，笑著流下了淚：姜寧，我會好好活著，替你好好活著!

兩年后的秋天，張春天又去了天寧島，那留有姜寧最后歡笑的島，張春天靜靜地坐在那里，感覺姜寧就在她身邊。她輕聲說：姜寧，我很好，我知道你在天堂里看著我，下個月我要結婚了，那個人對我也好。等到以后孩子出生了，我們再一起來。

編輯邱文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