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憂傷的老頭

他喜滋滋地注視著你牙齒的新鮮萌動，又抱著你自言自語地輕聲吟唱：小乖乖，快快長，長大跟我去航海。

從你開始長牙的那一天，他幾乎天天注視著你嘴里的變化。看你吮吸自己的手指，還總是在手邊可以觸及的玩具上留下淺淺的印痕。

你終于可以自如地走路跑跳，你滿大街瘋跑著追趕一只蜻蜓，他則滿大街追趕著你。

你跟小伙伴玩得大汗淋漓，聽見他喊你回家吃飯，你躲到一堵墻后面，又示意小伙伴幫你撒謊，說不曾看到過你。

你拿他給你造的彈弓，打碎了隔壁家的玻璃，他拿一塊新的玻璃去給人家賠禮道歉，你則嘻嘻笑著從他兜里偷了幾個硬幣去買雪糕。

你跟人打架，捂著被砸破的腦袋嗷嗷哭叫著回家，他一邊心疼地給你包扎，一邊罵你，臭小子，下次再惹了事，別想進這個家門！

你知道他說的都是假話，所以便一次次在外惹是生非，而后由他處理“善后事宜”。

你還經(jīng)常生病，一次次地讓他在半夜里騎車載你去醫(yī)院。你在昏暗的醫(yī)院走廊里，坐在椅子上，看他奔來跑去給你拿藥。他的脊背溫暖而且結實，已經(jīng)讀小學的你，還可以借生病的理由，趴在他的后背上，讓他背你上樓。

你還傻乎乎地問他會不會死，他便笑你，說，老子還沒死呢，你急什么？說完了便扭扭你的耳朵，你哎喲哎喲地叫著，一抬頭，看見他正慈愛地注視著你。

后來有一天，你們沉默寡言地面對面坐著吃一頓平常的午飯，他突然走到鏡子旁，張開嘴左照右照，終于還是微微嘆口氣，重新坐回到餐桌旁。

你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吃飯的時候，咀嚼動作漸至緩慢。他還抱怨你的母親，說菜怎么越炒越生，讓人連咬都咬不動了。

那時你的牙齒，正有力地嚼著一塊只有七成熟的牛排，而視線則目不轉睛地盯著最新的一場足球比賽，你甚至都沒有聽到他究竟在絮叨什么。

他過生日那天，你被母親提醒著，好歹提了兩瓶好酒回家。他見了瞇眼笑得合不攏嘴，你恰好站在門口，回頭看他，突然發(fā)覺他的嘴巴里有東西在閃閃發(fā)亮。你這才發(fā)覺，他不知何時竟鑲了三顆金牙。

你沒有問他在哪兒換的牙齒，卻背著他偷笑著對母親說，他干嘛鑲金牙呢？真是俗氣，看上去像個沒文化的暴發(fā)戶。

你的兒子會走路了，四處調(diào)皮地亂跑，他閑著沒事，便過來幫你們看孩子。

你總是看到你的兒子在院子里飛跑，從來都不會喊累，他卻坐在椅子上，讓這個小屁孩跑慢點，否則小心跌倒磕掉了牙齒。

你讓兒子聽爺爺?shù)脑挘瑑鹤訁s說，不聽不聽，是爺爺走不動了，才不讓我亂跑！說完了兒子又一轉眼珠，嘻嘻笑著對你說，爸爸，你把那個我用過的學步車給爺爺用吧，他走得快了，就能陪我一起出去跑了。

他聽了哈哈大笑，你卻瞥他一眼，看見他雙腿上，曲張的靜脈，像一條條駭人的水蛭，不動聲色地吮吸著他最后的汁液。

某天他坐了輪椅，在醫(yī)院的走廊里微微閉眼曬著太陽，你拿著一沓子化驗單，去找醫(yī)生。經(jīng)過他的時候，看見幾個小孩子正將石子偷偷放到他脫下來的鞋子里，你氣惱地追趕著那幾個小孩，他們卻笑著滿醫(yī)院跑，一邊跑一邊還唱著童謠：老頭兒老頭兒玩火球兒，燙了屁股抹香油兒；老太老太玩火筷，燙了屁股抹香菜。

周圍的人皆跟著大笑，你看見他也咧嘴在陽光里笑了。然后你便聽見其中一個小孩尖聲叫道：嘿，看那個糟老頭，牙齒全掉光了！

你看見他下意識地去捂住自己的嘴巴，而你，則扭過身去，假裝什么都沒有看到。可是，你卻清晰地感覺到，那一刻你的心，正代替了眼睛，穿越了一重又一重繁盛無邊的光陰，一直回到你曾經(jīng)張著沒有幾顆乳牙的小嘴，含混不清地喊他“爸爸”的那個原點。

[送你一杯茶]

人生代代無窮已，生命是一場永不停息的輪回。雖然，每一場輪回背后的幸福與悲傷的見證和體驗者不同，但我想，每一代人對這場輪回感受最深刻的或許就是來源于父母的那份愛。從呱呱落地的精心照顧，到惹是生非時的耐心與寬容，當父母終于等到了你懂事的那一天，你卻為了更好的前程遠離家鄉(xiāng)。畢業(yè)，成家，立業(yè)，你有大筆的生活要忙碌，漸漸蒼老的他們還要竭盡所能為你分擔著，你顧不上照顧他們，直到有一天，他們病了，他們徹底老了，你才猛然發(fā)現(xiàn)時間的無情。這或許是我們每一代人都要經(jīng)歷的程序，對于這樣殘忍的規(guī)律我們無法改變，但我們可以把自己能做的盡量做足，做好：多打一個電話，多回一趟家，多為他們做些家務，或者只是多陪他們說說話。不要想等以后再去做這些，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等得到“以后”，所以愛他們，請趁現(xiàn)在。

【文題延伸】父愛情深、感恩、細微之處的親情……（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