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大學的時候,宿舍里有一對山東老鄉,一個睡上鋪,一個睡下鋪。
睡上鋪的小A家境富裕,無所牽掛,他很少跟家里通電話,而跟家里的通話都是家里打給他,并且他總是敷衍兩句便草草地掛掉。當年他給我的印象永遠是躺在床上悠閑地看小說的樣子,用他自己的話說,這叫“山林高臥,一卷在手”。睡下鋪的小B則出身貧寒,他雖然身在學校,可心還留在家里,每天他都要往家里打一個電話,而通話的內容無非就是家里的兩頭豬賣了多少錢、今年的蘋果價格可好之類的—他注定生而為家。
小A是一個有夢想的人,夢想著“喂馬劈柴,周游世界”。他很少上課,絕大部分時間在讀小說、寫小說。而小B在“關心糧食和蔬菜”之余也有著自己的夢想,只是他的夢想很現實,那就是房子、車子和票子。有一次私下里提到小A,小B不禁慨嘆:“真沒想到咱們夢想的終點,竟然只是人家現實的起點!”隨后他又問:“你們說那些已經有車、有房、有錢的人,他們活著到底又是為了什么?”
對小B的問題,可以肯定的是,小A是為自己活著,他也一直強調要“活出自我”。而小A能為自己活著,并且能活得那么自我,是因為有人(他的父母)在為他活著。而小B呢,則只能為別人而活著—為他的父母,為他的家庭。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小A樂于冒險,敢于為他的夢想赴湯蹈火,因為他不必為自己的失敗付出代價,無論他摔得多重,都有父母接著他,為他的失敗買單。小B則不然,他必須時時在意,處處小心,不敢越雷池一步,因為或許一個閃失,他,甚至他全家,就要為他的失敗付出代價,所以小B選擇了最安全的生活方式—好好學習、入黨、加入學生會、實習,一切為找工作做準備。
小A和小B看起來沒有任何交集,唯一的交集就是他倆時常躺在床上同時長吁短嘆。小A的憂愁來自靈感的枯竭或是投出去的小說又一次石沉大海,是“為賦新詞強說愁”。而小B呢,學習上的壓力、學生會的競選失利、家里的一丁點兒小事,都能牽動他的神經,是“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而這里的“東”自然是“山東”了。
可最終大學畢業后,整天不思家的小A功敗垂成,到大學畢業他的那部小說也沒有發表,他反而因此耽誤了別的事,最后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只好選擇回家去他老爸的公司接班了—他原本就是斷了線的風箏,狂舞過后,最終還是墜地了。而整天惦記著家里的小B卻沒有選擇回到家鄉,而是選擇了遠走高飛,南下廣州淘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