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
2011年“國慶”期間,在哈爾濱一處公墓內,母親權順玉帶著兒子樸文垚前來祭掃。墓碑前,權順玉喃喃地對丈夫樸載英說:“過節了,我和兒子又來看你了……兒子去年成為中國最年輕圍棋世界冠軍,現在又奪得中國賽冠軍,很快,他就將代表中國參加中日冠軍對抗賽了,祝福我們的兒子吧……”
耳濡目染兒子愛上圍棋,初獲佳績卻遭遇父親遇害
1994年秋季的一天,哈爾濱市上號小學一年級學生樸文垚對父親說:“爸,學校舉辦圍棋比賽,我報名參加了,可不知道能不能贏?”父親慈祥地望著幼小的樸文垚說:“輸贏沒關系,我帶你下圍棋的目的,就是通過圍棋讓你在勝利和失敗面前能有一個好心態。”樸文垚點頭說:“我知道了,不把輸贏當負擔。”
1988年4月25日,樸文垚出生在哈爾濱市香坊區一個朝鮮族家庭。父親樸載英是國有企業的工程師,母親權順玉在一家機械廠做后勤管理。樸載英大學期間,正趕上聶衛平橫掃日本棋手為國揚威時期,國內掀起了圍棋熱。樸載英因此喜歡上了圍棋,經常與朋友對弈。耳濡目染,樸文垚6歲時對圍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樸載英發現兒子有此愛好,就開始培養兒子下棋。令樸載英驚喜的是,樸文垚很有悟性,父子倆對弈,樸文垚偶爾還能小勝父親……
學校圍棋賽開始了。樸文垚沉著應戰,擊敗了所有參賽對手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績。緊接著樸文垚又在香坊區兒童圍棋賽上獲得冠軍。1995年6月1日,樸文垚參加了哈爾濱市“明珠杯”少兒圍棋賽,拿到了兒童組冠軍。1999年4月,樸文垚到哈爾濱方圓圍棋俱樂部學習,每月需繳1000多元的學雜費。而這時,樸載英的單位效益滑坡,經常發不出工資。為了養家和供兒子學棋,樸載英開了一家朝鮮風味飯店,整天從早忙到晚。也就是這一年,在北京的入段賽上,樸文垚晉升為專業初段,成為職業棋手。
樸文垚入段后,繼續在哈爾濱的圍棋俱樂部深造。2000年,樸載英打算帶兒子去北京學棋。他關掉了飯館,先是一個人來到北京,準備在北京做房屋中介生意,等一切安頓好了再把老婆孩子接來,給兒子創造一個好的學棋環境。但是災難發生了,樸載英在去辦理營業手續的途中,突遭歹徒用榔頭襲擊進行搶劫,還沒被送到醫院就身亡了。
陰差陽錯退出國少隊,慈母引領兒子走出陰霾
傷心欲絕的權順玉在北京處理完丈夫的喪事,匆忙趕回了哈爾濱。丈夫走了,兒子成了她唯一的牽掛和精神支柱。為了不影響兒子學棋,她有心將丈夫罹難的消息隱瞞下去,獨自承擔這份痛苦。然而,樸文垚還是知道了父親身亡的消息。為了不讓母親難過,他一個人躲在宿舍默默流淚。一天,權順玉看見兒子日漸消瘦,拿著他父親的照片低頭不語,她知道兒子已經知道了事情真相,母子倆抱頭痛哭。
經歷了人生的最大不幸,樸文垚迅速成熟了,他的棋藝突飛猛進,很快躋身于國內一流棋手行列。2001年,國家少年圍棋隊招收新隊員,全國已經定段、有希望的少年棋手60多人報名參加選拔,其激烈程度堪稱“圍棋高考”,最后有10人進入國少隊,樸文垚名列其中。而且樸文垚是這一年黑龍江省唯一進入國少隊的棋手。權順玉辭掉工作,去北京陪兒子下棋。有親戚朋友勸權順玉要慎重,在北京生存要比哈爾濱艱難,辭掉工作就沒有退路了。權順玉說:“沒有退路才能走出新路,就這么定了。”
到北京后,樸文垚吃住在國少隊,權順玉則在一所學校食堂打工,晚上住在學校集體宿舍。這樣權順玉也能省下一筆房租錢,她省吃儉用把錢全用在了培養兒子上。
日子雖然艱難,但也算步入了一定的軌道。然而好景不長,接下來的一件事讓樸文垚再次受挫。國少隊每年選拔一次,而且年齡嚴格限制在15周歲(包含15周歲)以下。這一年,樸文垚未滿15周歲,符合年齡條件,而且他的棋藝正處在上升階段,應該毫無懸念地留在國少隊。可是,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樸文垚驗骨齡的結果卻是超出了1歲,顯示為16歲。按照年齡一刀切的要求,樸文垚必須退出國少隊。
樸文垚感到很委屈。權順玉也認為這件事對兒子不公平,但抱怨不能改變事情的走向。權順玉認為,眼下最要緊的是讓兒子擺脫陰影,不能因這件事影響兒子下棋。于是她勸慰兒子說:“文垚啊,人活在世上不可能什么事都順心如意。其實,國家為了抑制年齡作弊,采取骨齡鑒定的辦法,也是無奈之舉啊,現在咱們攤上了骨齡偏大的結果,這確實有些不公平,但我們必須正確面對。”樸文垚說:“媽,我沒太把離開國少隊放在心上,我只為失去全國少年圍棋選拔賽資格惋惜。你這一說,我更想明白了,我要靠實力說話。”
兒子沒有被挫折壓垮,權順玉欣慰地笑了。在母親的苦苦支撐下,樸文垚得以繼續在黑白子間馳騁。轉年,他來到聶衛平道場。聶棋圣對樸文垚的評價是:“棋手的氣質很重要,樸文垚有大將之風。”在聶衛平道場的第二年,樸文垚順利殺入國家青年圍棋隊。
彷徨之際母子相互支撐,殷殷母愛引領兒子走向世界圍棋巔峰
為了讓兒子安心下棋,權順玉從來不對兒子提及自己遇到的難處。權順玉偷偷流了多少眼淚,樸文垚永遠不會知道。樸文垚更不知道的是,面對重重壓力,母親也曾有過彷徨和動搖。
那時候,樸文垚參加比賽完全是自費,報名費、食宿費等加起來是一筆不菲的開支。而權順玉打工每月只有600元工資,加上幫助別人照顧下棋的孩子賺的錢,月收入總共1000元左右。這些錢除了交房租和日常生活,所剩無幾,要想保證兒子參加比賽根本力不從心。一次,權順玉的一個工友問她:“我聽說很多孩子下圍棋,最后能出成績的只是鳳毛麟角,你兒子能不能出人頭地啊?”權順玉語塞了。那個工友說的有道理,誰也不敢保證自己的孩子將來能成為聶衛平、馬曉春那樣名震天下的棋手,如果兒子最后在圍棋上突圍不出來,再考不上大學,這輩子不就荒廢了嗎?想到這里,權順玉陷入了矛盾中。
晚上,權順玉思忖良久將自己的憂慮講給兒子,并讓兒子自己選擇。樸文垚想了想說:“媽,我還是要堅持學圍棋,這也是爸爸的心愿,我決不放棄。”兒子的話頓時讓權順玉堅定了信心:“好,媽媽尊重你的選擇,全力支持你。你好好學,咱們一起加油!”
此后,權順玉除了在食堂打工,還利用節假日和雙休日做零工,一分錢一分錢地賺。樸文垚體諒母親的辛勞,從不亂花一分錢,只要在家就幫著母親做家務,自己的衣裳也自己洗。而且他的生活很有規律,上午和下午擺棋,晚上上網看圍棋新聞,或者在網上和別的棋手切磋棋藝。
長期的磨煉,造就了樸文垚韌勁十足、沉穩厚重的棋風,無論輸贏寵辱不驚。贏棋了,他回家后會和母親來個擁抱,淡定地告訴母親:“媽媽,我今天贏了。”倘若輸棋,他也會和母親擁抱一下:“媽媽,輸棋了。”這個時候權順玉會給兒子鼓勁:“兒子,媽雖然不懂圍棋,可我看過一本書,里面說圍棋的美不是根據自己的意志來刻意創造出來的,而是在雙方的對抗中形成的。圍棋之美正是體現在激烈的競爭之中。失敗了從頭再來,只要盡力了就行。”而樸文垚反過來安慰母親:“媽媽,我沒事,知恥而后勇,我會努力的。”
2005年,樸文垚被商借出去,代表大連隊參加全國圍棋甲級聯賽,取得了出色的成績。后又被商借到貴州隊,有了工資和獎金,母子倆的生活狀況這才大有改觀。在第10屆LG杯世界圍棋棋王戰中,樸文垚連勝王立誠九段、蘇耀國八段和樸正祥九段,闖進四強,一戰成名。2009年,樸文垚奪得了第四屆豐田杯世界圍棋王座戰亞軍。
兒子成了世界亞軍,權順玉比誰都高興,但她在兒子面前沒有表露絲毫的狂喜,時時提醒兒子:“兒子,別說是得了個亞軍,就是當了冠軍咱也不能驕傲啊,你前面的路還長著呢。”樸文垚笑著說:“媽,你放心,我知道自己該怎么做。我的目標就是世界冠軍。”
2010年11月10日,第15屆LG杯世界圍棋棋王戰四強賽在上海韓國文化院開戰。由于韓國圍棋棋手在八強戰中全部被淘汰,因此四強賽只在4個中國棋手間進行。由孔杰對陣孟泰齡,樸文垚對陣王垚。結果孔杰、樸文垚分別戰勝對手晉級。根據中國圍棋升段規定,獲得一個世界冠軍或者兩個世界亞軍可直升九段。樸文垚之前曾拿過世界圍棋棋王戰亞軍。這樣,進入LG杯決賽的樸文垚相當于獲得了九段的頭銜,成為中國第30位九段棋手。
樸文垚赴韓國首爾參加世界圍棋棋王戰決賽的前一晚,權順玉一夜無眠。第二天清晨,她給住在國青隊就要啟程去韓國的樸文垚打去電話,叮嚀兒子要保持良好心態,不管輸贏,盡力就行。電話里,樸文垚鎮定地一笑:“媽,咱娘倆想一塊去了,我會盡力的。”
2011年2月21日,第15屆LG杯世界圍棋棋王戰三番棋決賽在韓國首爾開賽。孔杰和樸文垚爭奪冠軍,雙方形成激烈對殺,樸文垚算路準確,以2︰0的總比分,成為中國最年輕的世界冠軍。
當兒子戰勝孔杰成為世界冠軍的消息剛一披露,權順玉的淚水立刻奪眶而出。學棋十幾年來,拿世界冠軍一直是兒子的最大夢想,現在兒子的夢想終于實現了,作為母親,權順玉感到莫大欣慰。
2011年9月20日,在第13屆阿含桐山杯中國圍棋快棋公開賽決賽上,樸文垚執白中盤擊敗陳耀燁,奪得中國賽冠軍,并代表中國在不久后組織的第13屆中日冠軍對抗賽上戰勝日本冠軍井山裕太。
當樸文垚載譽回到北京時,權順玉擁抱住兒子,在他耳邊說:“拿冠軍不是終點,媽媽希望你調整好心態,跨好以后的每一個臺階。”樸文垚笑了:“媽媽,我不會讓你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