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局者

江澤涵

他自幼迷戀圍棋，矢志成為棋道大宗師。祖上積累殷實，家里開支無憂。所以，三十個年頭，可以一心沉浸圍棋中，棋藝精深，罕逢敵手。

后來，他認為出門找對手挑戰，費財費力，遇上高手，沒個兩天兩夜分不出高下。況且棋道高手斗棋，猶如武道高手決斗，數招內能判出勝負才是上乘。

于是，他花了十年心血，布成了一個珍瓏棋局。

珍瓏，瓏諧音籠，謂精致如籠子一般不可破解。在圍棋中，絕頂高手利用盤征、手筋、殺氣等技巧，苦心經營編排的死活難題，如中國的千層寶閣、演武圖，日本的十厄勢。

棋局一出，果然引起轟動，他只需等著對手上門來破局就行了。

此外，這些年，家中幾近坐吃山空，于是立下規矩：前來破局者，每盤下注一百，破了獎金一千。

小城頓時沸騰起來了，棋室每天擠滿了人，可是，竟無一人能破。為了吸引城內外高手，提高獎金，二千，三千，五千……一萬……來破局的人越來越多，可是，升到十萬，也還是沒人能破解。

這天，他正打算收攤，棋室來了一個灰袍老和尚。老和尚也是同道中人，游歷到小城，聽說此處有個無人能破的珍瓏棋局，就立刻趕來。

師傅也是來破局的？他說。

可以讓我看一下棋局嗎？老和尚答非所問。

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他很慷慨，因為他很自信。

此局布成后，每與人斗棋一次，就深刻反思一次，又經過十多年的錘煉，別說破綻，連瑕疵也找不到了。在斗棋時，佐以自己的爐火純青的棋藝，更是無懈可擊。

他吃完晚飯出來時，老和尚還在觀摩，又過了很久后，眉頭舒展。他心里咯噔一沉，難道老和尚瞧出了端倪？

不料，老和尚搖頭說，這是盤死棋，無法破解的死棋。

老和尚如是解析，此局明合五五梅花之數，互通聲氣，一方不敵，四方支援，可以說已是立于不敗之地，更厲害的殺招是，暗合三才、四象、八卦等兵家奇陣，每一子都波及全局。

他想，老和尚能一眼看穿其中奧妙，恐怕棋藝還勝我幾分，不過你終究破不了這局棋！

老和尚說，你難倒了多少人？

他得意的一笑，我自己也記不清了，連國外棋界高手，也是信心滿載而來，鎩羽而歸。

老和尚也笑了，跟他攀談起來。聊著聊著，聊到了他的家人，他猛地哭泣起來，妻兒如今都不知在何方。

我一輩子都鉆在圍棋子里，冷落了妻子，疏忽了兒子。那年，我決心創一盤空前的棋局，于是就把自己關在地下室，除了保姆誰也不準進來。

有一天，我收到妻子的紙條，說她實在受不了這種日子，決定帶著兒子離開，否則兒子也會被我毀了。

畢竟做了十多年的夫妻，我以為她就是鬧鬧，也就沒在意。等我研究出棋局出來后，妻子真的帶著兒子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這么多年來，難道你不想他們嗎？老和尚問。

想，怎么能不想，他們走了后，我越發想念他們，花重金征詢他們的下落，可是，一直杳無音信。我忍受不住思念他們的痛苦，只好更加瘋狂地投入到圍棋中，來麻痹自己。

老和尚嘆了一聲，說，你憑著這個棋局，打敗了無數高手，掙來了至上的名譽和金錢，可是，到頭來你連家也毀了。

這棋局，這棋局……他再也按捺不住，縱聲痛哭……

人生本來就是這樣：當你開始布局時，你就已經陷在局中了；當你的局布成時，你也永遠的把自己套住了。

老和尚還說，棋應該是活的，如果棋死了，那是棋手的悲哀，也是棋界的悲哀！

他止住哭聲，說，師傅，可有解救的方法？

老和尚想了想說，有，給死局留一個口，為著破局者，也為著布局者。

他細細咀嚼著這兩句話……幾十年的云里霧海，終于如夢初醒……

（元濤薦自《才智》）

責編：天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