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下面這首風格端雅的英譯漢詩《游泰山》,如果純粹從英文來讀,絕難想象原作是如何“打油”:
遙遠的泰山
展現出陰暗的身影
厚重的基礎
支撐起淺薄的高層
假如某一天
有人將乾坤顛倒
沉重的傳統
必將遭逢地裂山崩
譯者莊重禪是一位喜歡中國文化和詩歌的外國人,他尤其崇拜此詩的作者,也就是上個世紀初統治山東的大軍閥張宗昌。張宗昌的原詩如下:
遠看泰山黑糊糊,
上頭細來下頭粗。
如把泰山倒過來,
下頭細來上頭粗。
一個令人大跌眼鏡的美麗的誤讀!張世勤指出:“這樣一譯,這詩便有了向上的主題,外國人崇拜也就不足為奇。這充分說明,在所有的文字作品中,詩是最難譯的。”這是對作品過度闡釋的一個典型例證。如此過度闡釋有一個好處,就是譯者和作者都超愜意、超滿足。就這一點而言,“最難譯”絕非詩之過錯,而恰恰是詩的優點。難譯的前提是難解,難解之詩最能激發譯者的創造力。
不過這要有一個前提,即熱愛。熱愛詩人,熱愛詩歌。張宗昌所贏得的這位“粉絲”何止是熱愛他,還“很崇拜他”,這就更上一層樓,就不只是各花入各眼,更兼情人眼里出西施。閱讀其實是很個人的事情,個人到如此境界,滋味豈不美妙?
話說到這里,我想指出的是:當今的現代詩創作頗為人詬病(謝冕曰“病態”),固然有著詩歌自身的原因,讀者也難辭其咎。作者、讀者同為現代人,而現代人乃是一種乏愛又乏味的人,能分潤于詩歌的感情少之又少,遑論崇拜?
世人都曉唐詩好,殊不知唐人是多么熱愛詩歌,熱愛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