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歲開始的晚年

唐辛子

日本是個超高齡社會的國家，因此，不管是電視節目，還是出版刊物，有許多內容都是針對老年健康的。

前不久，《文藝春秋》欄目就做了一個如何健康活到100歲的訪談專輯。節目采訪了好幾位已經八九十歲高齡的老人，他們不僅沒什么大病，而且活得比年輕人還有活力，其中包括93歲的日本前首相中曾根康弘和年滿100歲且依舊在寫作的日野原重明醫生等等。看完這個長壽專輯后，我發現這些健康長壽的人有個共同之處——都有一顆樂觀開朗的心。尤其是將滿90歲的尼僧作家瀨戶內寂聽，她和采訪記者的對話，十分幽默風趣。

例如，記者問她：“您馬上快滿90歲了，精神狀態還這么好，不僅到處巡回講法，還筆耕不輟，有什么長壽秘訣嗎？平時在保持健康上一定下了不少工夫吧？”

寂聽回答：“什么秘訣也沒有，我也很奇怪自己怎么老也不死，因此天天在研究怎么樣可以快點兒死去。”

記者還不死心，又問她：“長壽者都注意飲食，想必您也一樣。而且，出家人不能吃葷，這是您保持長壽的秘訣之一吧？”

寂聽笑著答：“沒有肉的人生怎么能活得下去？出家人吃葷，死后是要下地獄的，我選擇下地獄。”寂聽不僅大口吃肉，甚至還大口喝酒。她說，3年前的一天晚上，因為心情沮喪，她獨自一人竟喝光了整瓶白蘭地。一個年滿86歲的尼僧老太居然整夜喝酒買醉，真是無拘無束，性情奔放。

寂聽一輩子熱愛寫作，而且內心也極度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年近90歲，她早就沒有了任何拘泥和束縛，對一切心之所至，順其自然。寂聽說她并沒有什么長壽秘訣，只不過是“患上了一種老也不死的病”。

說到長壽，不得不提日本另一位長壽女作家宇野千代。直到98歲離世前，她依舊每天堅持寫作。宇野千代出身貧寒，卻天生愛美。她年輕時，曾窮到一年四季只有一件和服可穿，卻同樣將日子過得有聲有色。在回憶錄里，宇野千代曾寫道：“即使冬天，我也只有這件單薄的和服，白天穿著，晚上就洗了掛起來晾著……那時候，我連鞋都沒有，更沒有錢乘東京的電車。我光著腳，穿著唯一一件和服，沿著電車軌道旁的小路走上幾小時去打零工。即便這樣，我心里仍然感到很愉快，我沒覺得自己窮，也沒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如別人，我認為這樣的自己很特別、很有個性……”

宇野千代一生戀愛無數，基本上是戀愛一次被拋棄一次，是日本家喻戶曉的“失戀女王”。盡管每次都以傷心收場，但她毫不在乎，對于離去的男人，她從不追趕和挽留，也不計較或拷問男人的負心。每次失戀，她必定獨自一個人閉門痛哭，還躺在地上打滾，宇野千代謂之為“失戀體操”。閉門做完“失戀體操”后，她便換上最心愛的衣裳，給自己化上完美的妝容出門去，依然如往常那樣嫣然一笑。她告訴自己，前面不遠的轉角處，另一段全新的戀情，正在婀娜招手。

宇野千代42歲那年，在經歷了第三次被拋棄的失敗婚姻后，遇到了比自己年輕10歲的記者北原武夫，并對他一見鐘情。于是，她天天去北原供職的報社，讓前臺小姐通報，請北原出來與她見面，為此引得報社上下議論紛紛。因為，當時的宇野千代早已是無人不知的名作家了，而北原還只是個小記者。但宇野千代不理會別人的看法，她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像個小姑娘似的羞答答地跑到報社門口等候心上人。最后，北原被這份癡情感動，娶她為妻，他們在東京帝國飯店舉行了盛大婚禮。

當然，這場婚姻最后還是以宇野千代被拋棄而告終。離婚時，宇野千代已經67歲了，眾人都同情地對她說：“怎么辦，你又被拋棄了！”可千代并沒因大家的同情而落淚，她心平氣和地在文章中寫道：“我們極其自然地分開了，就像秋天到了，樹葉要從枝頭飄落那樣自然。即使有些許苦惱，但那也只是樹葉離開枝頭時，一瞬間的微痛而已。”

宇野千代88歲那年，在東京帝國飯店舉辦了盛大的米壽派對。當88歲的她身穿自己設計的全身飄滿櫻花花瓣的“櫻吹雪”和服，在掌聲雷動中出現在眾人面前時，笑容依舊如18歲的少女一般可愛羞澀。派對上，幾名男演員扮演宇野千代曾經的戀人和丈夫，一一走上舞臺圍繞在她身邊，為她送上最溫柔的祝福。這時，整個宴會廳在一陣接一陣的歡笑聲中徹底沸騰起來──那時，她曾經愛過的、拋棄過她的那些男人早已入土為安，只有她，仍然津津有味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過完88歲米壽的千代，在第二年開春的一篇專欄文章里，這樣寫道：“如果將米壽作為人生的一個段落，那么，接下來的日子大概可以算作我的晚年了。”

從88歲開始步入了晚年的宇野千代，在書中驕傲地夸口說：“人在100歲以前去世，都屬于‘事故死亡。”98歲那年，她出了一本隨筆集，名為《我覺得自己根本不會死呢》，十分驕傲地宣稱自己要活到120歲。

不過，也許因為太過驕傲，千代不小心感染風寒，患上了急性肺炎，在98歲那年“事故死亡”。雖然離預期的120歲還有好多年，但人們早已記住了這個88歲才開始晚年生活的瀟灑千代。

（下下摘自《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