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雨瀟
遼寧省重特大耕地流轉賄案
文/雨瀟

2003年上半年,大連市土地整理中心主任于立新在遼寧省國土資源廳開會時,遇到了朝陽市土地整理中心主任樊某,兩人是同行,平時關系都不錯。會后,樊某把于立新拉到一邊,悄聲說:“朝陽耕地指標比較富裕,大連建設用地比較多,耕地指標比較貧乏,我把朝陽的指標拿給你,你在大連賣,掙錢我們兩人平分。你看如何?”
于立新清楚,大連市因城市建設占用耕地,而當地又沒有后備耕地資源可開墾,需異地購買新增耕地開墾指標來解決占補平衡。樊某的提議讓他心中一動,于是頻頻點頭,認為可行。兩人密謀一番,分頭行事。
有摟錢的耙,也得有裝錢的匣。在省會沈陽開完會返回大連的途中,于立新一直在琢磨,該如何巧立名目,給自己找個裝錢的“匣子”。幾個小時的旅程結束,他心里也有了主意。他找人制作了三張假身份證,注冊成立了大連朝陽土地整理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大朝公司)這個裝錢“匣”。很快,樊某把朝陽市70.53公頃耕地占補平衡指標圖紙、立項材料驗收單郵寄過來。于立新以大朝公司名義,將其中41多公頃賣給大連十多家企業,共賣410多萬元,該款被于立新轉入大朝公司賬戶。
2003年11月初,于立新忽聽有人議論“大朝公司賣耕地指標”的事,頓時心驚肉跳,擔心私自倒賣指標的事被發現,急忙給樊某打電話說:“咱倆倒賣耕地指標的事兒有人知道了,干脆把錢和剩余指標都交給我單位吧。”
這是一起由國家審計署發現線索,由中央紀委督辦的重特大職務犯罪案件。大連市土地整理中心主任于立新,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在土地開發整理過程中違規操作,為他人謀取不正當利益,共計收受賄賂2874.9萬元。其犯罪數額特別巨大,單筆受賄數額達千萬以上。此案社會影響較大,是遼寧省近五年來一審判處死刑立即執行的職務犯罪案件中的第二例。
“也行。”樊某表示同意。
于立新提出按每畝4500元,合每公頃6.75萬元價格簽協議,并約定按每畝1000元給他好處費,他收到錢后,再給樊某一半。隨后,于立新起草了大連國土資源局購買朝陽市異地耕地占補指標70.53公頃,每公頃6.75萬元協議,并將協議寄給樊某。幾天后,樊某將蓋有公章和朝陽市國土資源局主管副局長王勝簽字的協議郵寄給于立新。于立新拿著這個協議,找大連市國土局副局長簽了字。這種瞞上欺下和移花接木的手段,被于立新運用得簡直堪稱登峰造極。
2004年2月下旬,王勝打電話給于立新,告訴他一個意外消息,說樊某去世了。“你放心,樊某拿到大連市的70多公頃耕地占補指標,還按每畝1000元給你好處。”
于立新有些顧慮,不無擔憂地說:“會不會出問題?能行嗎?”
王勝說:“不可能出問題,你屬于對朝陽有貢獻的人,這邊不會查你的。如果這次合作成功,以后給你的好處費還能逐漸增加。”
有了王勝的保證,于立新這才把懸著的心放到了肚子里。2004年3月上旬,王勝打電話告訴于立新,大連占補指標款已經劃到朝陽,“根據商量好的每畝給你1000元,一共105萬元,我給你110萬元。”
兩天后,王勝帶著新上任的朝陽市土地整理中心主任董某和財會人員王某,坐兩輛車到大連。在良運酒店大廳,董某把一黑色帆布包和一張70萬元匯票委托書交給于立新。于立新打開帆布包,里面是40萬元現金。之后,于立新以大朝公司名義開具發票,郵寄給王勝。
有了一次“愉快”合作,接下來的故事繼續上演。
2004年3月下旬,王勝打電話對于立新說:“朝陽還有235多公頃耕地占補平衡指標,還按以前每畝1000元給你好處,行不行?”
于立新說:“你不說每次都給漲點嗎?”
王勝爽快地說:“行,那就按照每畝1100元給你好處。不過,為了方便我單位平賬,你得以興順工程處支付大朝公司勞務費、機械作業費的名義做個虛假工程協議,以便把好處費交給你。”
“那沒問題。”于立新表示同意。
根據王勝提供的相關材料,于立新起草了《協議書》,還起草了一份興順工程處以每畝1100元價格向大朝公司支付耕地土建工程施工勞務費虛假協議。為了盡快爭取大連市財政撥款,于立新將《協議書》簽訂時間提前至2004年2月4日。
2004年5月上旬,王勝告訴于立新,說占補指標款已經劃到朝陽,依據商量好的每畝1100元好處費,一共389萬元。過了幾天,王勝、董某再次來到大連,在良運酒店大堂,董某將一個裝有50萬元現金的帆布旅行包和一張339萬元的匯票委托書交給于立新。之后,于立新以大朝公司名義給興順工程處開具了389萬元發票。
王勝嘗到了甜頭,欲罷不能。2004年8月的一天,他通過電話與于立新商量說:“朝陽有109多公頃耕地指標,你還得讓大連把指標買了,我還按以前每畝1100元給你好處費。”
“你以前不是說好每次都給我漲價嗎?”于立新繼續抬高價碼。
“我都給你多少錢了,你還要漲?”王勝苦笑。
“這可是你親口說的,每次買指標都給我漲價。”于立新不依不饒地說。
權柄攥在人家的手里,王勝哪敢得罪這位“土地爺”,只好妥協:“好好,那我這次再給你漲100元。”
“1200,這還可以。”于立新明侃好處費價碼,已經到了赤裸裸的地步。
過了兩天,王勝把相關材料寄給于立新。于立新仍然依據材料起草了兩份協議,一份是興順工程處以每畝1200元價格向大朝公司支付耕地土建工程施工勞務費的虛假《協議書》;一份是大連、朝陽兩市就購買109.33公頃耕地占補指標協議。跟往常一樣,為了盡快爭取大連市財政撥款,于立新將《協議書》簽訂時間提前至2004年3月8日。
兩份協議郵寄給王勝后,董某將蓋有朝陽市國土資源局和興順工程處公章協議書郵寄回來。于立新又拿這個真協議找大連市國土局副局長簽字、到辦公室蓋了公章。2004年8月,大朝公司賬戶收到興順工程處給他的好處費196.7萬元。
在于立新受賄一案中,受賄額最大的一筆是1177.2萬元。如此巨額數字,足見其貪婪程度。
2004年9月,王勝又給于立新打來電話說:“我這兒還有1萬多畝耕地占補指標要賣給大連,給你的好處費還按每畝1200元吧。”
于立新這次沒再要求漲價,他算了算,把自己都嚇了一跳,那可是1千多萬的大數目!可不是鬧著玩的,如果還按以前那種收法,非“胃脹”不可,便說:“這次就給我單位搞搞福利吧。”
“我就是針對你個人,你將這筆錢用在哪兒我管不著。”王勝獻計說,“不過,這么大數額如果還按以前方式返給大朝公司不現實,你得在大連找一個帶有‘工程’字樣的建筑公司,以干土地整理工程名義和我們簽協議,假借在朝陽市干平整土地工程,通過支付工程款的方式把給你的好處費轉過去。”
于立新覺得王勝言之有理,于是開始物色這樣的工程公司。
兩個月后,于立新找到朋友于世國,說:“我在朝陽市有一個土地整理項目,需要一個建筑公司,你幫我找一個。”
于世國想了想說:“你就用我的金賽公司吧。”
2005年3月,于立新起草了兩份協議,一份是購買耕地占補指標的協議;一份是金賽公司與朝陽市土地整理中心之間平整土地的假協議。為了在時間上與朝陽平整土地的時間相符,他將時間提前,寫成2004年2月11日。之后,于立新找于世國蓋上金賽公司章,他在法定代表人位置上簽上編造的“樊某”名字。
2005年3月下旬,大連土地整理中心向朝陽劃撥購耕地占補指標款后,于立新給王勝打過幾次電話催要好處費。王勝說他們局長換了,得請示新任局長以后再說。過了幾天,王勝打電話說,新任局長同意劃撥這筆錢。2005年10月末,王勝打電話要金賽公司賬號,說把1177.2萬元好處費劃撥過去,等收到錢后,發票匯給他。之后,于立新找到于世國要金賽公司賬號,還讓他準備開1177.2萬元發票。又過了幾天,于世國告訴于立新,1177.2萬元從朝陽市土地整理中心劃到他公司賬上了。
拿了這么一大筆錢,于立新興奮之余,也是擔驚受怕,感覺這錢就像燙手的山芋。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切風平浪靜。于立新想,憑著自己高明的手段,是可以做到天衣無縫的。正是由于于立新自律意識不強以及僥幸心理在作怪,使他無視法律法規的存在,一步步走向犯罪深淵。
因為有過一次成功的合作,2007年年初,于立新又找到于世國,說出了一個賺錢的新方案:“大連財政現在有點緊張,拿不出錢到異地購買耕地,但大連還要購買新征耕地指標,所以允許企業購買土地整理后辦理新征耕地指標,再由大連收購。”
于世國似乎聽出了點門道兒:“你的意思是……”
于立新繼續說:“我建議你辦個可以購買耕地的營業執照,經營土地整理業務,保管賺錢。”
“會不會有什么風險?”于世國試探地問。
于立新道出了玄機:“在朝陽辦理指標每公頃五六萬元,大連購買價是10萬元,企業肯定能掙錢。但什么時候回來錢不好說,不過有我在,以后盡量把你們開發的耕地介紹給用地單位,這樣回錢能快。”
于世國大喜:“辦執照一點不難,我只要在我下屬的祥生公司辦個增項就可以。”說完,他保證說,“盈利后的利潤,我們兩人共享。”
不久,于世國就把增項的事情辦完了。于立新馬上給王勝打電話,說大連還需要耕地指標。幾天后,王勝回了話,說他們有耕地資源,價錢定在每畝3500元。于立新按他們提供的資料和談好的價錢,起草了兩份祥生公司與朝陽土地整理中心的協議,兩份協議一共開發土地1175公頃,價格每畝分別為3500元和3200元。后來,于立新又起草了兩市土地部門的協議,同意祥生公司在朝陽開發的1175公頃土地用于大連占補平衡。
協議生效后,于立新授意大連市土地整理中心工作人員將祥生公司購得的耕地指標登記入庫,并優先推薦給用地單位。在于立新的幫助下,祥生公司以每公頃10萬元的價格將1175多公頃新增耕地占補指標分別出售給大連市各用地單位所在縣區政府部門,從中獲利5000余萬元。
一下子就賺了5000多萬元的于世國樂不可支,向于立新一再感謝說:“以后用錢你就吩咐。”于立新笑笑說:“暫時不用。”
于立新的這句“暫時不用”,絕不是不要的意思。2009年1月,于立新以其同學需資金周轉為由,請求于世國提供1000萬元資金。于世國將1000萬元匯入于立新妻子景某開辦的昊佑公司,并表明這1000萬送給于立新。隨后,該筆資金經昊佑公司轉入于立新控股經營的大連市宏遠廢舊物資回收有限公司,用于經營活動。
至此,于立新利用職務之便,分別收受朝陽市國土資源局副局長王勝好處費計1874.9萬元;收受大連祥生公司負責人于世國1000萬元,共2874.9萬元。據于立新后來交代,這些贓款有1000萬用于宏遠公司經營,90多萬用于女兒上學,100多萬給了妻子,270萬用于宏遠公司賠付,個人消費150~160萬元,1177.2萬元返還給朝陽市土地整理中心。
2009年初,國家審計署在對遼寧省國土部門進行賬目審計過程中,發現了于立新涉嫌受賄犯罪的線索,于是直接將此案轉交
鏈接:
耕地占補平衡:是指建設占用多少耕地,各地人民政府就應補充劃入多少數量和質量相當的耕地。占用單位要負責開墾與所占用耕地的數量和質量相當的耕地;沒有條件開墾的,應依法繳納耕地開墾費,專款用于開墾新的耕地。耕地占補平衡是占用耕地單位和個人的法定義務。
耕地占補平衡指標:由國土資源局負責統一協調、落實。每年年初,市國土資源局分析預測市及各區非農業占用耕地量,并會同市財政局與縣(市)協商確定耕地占補平衡指標的調劑價格,報市政府同意后,將耕地占補平衡指標和所需計劃下達各區,并與有關縣(市)簽訂復墾項目協議。給中央紀委。中央紀委將這一重特大職務犯罪案件作為督辦案件,交給遼寧省人民檢察院,省院指定鞍山市人民檢察院辦理。

此時的于立新如熱鍋上的螞蟻,當得知審計署初步掌握其犯罪情況后,急忙同妻子商量,與行賄人訂立攻守同盟,偽造假票據,企圖掩蓋罪行。
于立新問于世國:“這1000萬是哪來的?”
于世國說:“祥生公司出的。”
“你這不是害我嗎?我還是把這1000萬給你退回去吧。”于立新聽完就急了。
于世國安慰說:“沒事,如果有人問,就說是公司之間正常借款,我們補個協議就完了。”
第二天,于立新趕緊讓妻子景某找于世國補了借款協議,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2009年4月,王勝也得知了國家審計署正在調查朝陽土地的事兒,于是馬上電告于立新:“1177.2萬元好處費的事兒千萬別被查出來,要抓緊還回去。”
“反正錢打過來后我也沒動,就返回給你吧。”
“那太好了。”
十多天后,王勝又聽說審計署已查出支付1177.2萬元工程款,工程活兒沒有干,于是再次與于立新取得聯系。于立新穩了穩神,說:“如果上面查下來,就說金賽公司干工程沒干成,先付了工程款,現在工程款還了就沒事了。”
2009年7月,于立新唯恐受賄事實暴露,通過于世國的興業公司(2007年9月金賽公司改為此名)將1177.2萬元返還給朝陽土地整理中心。
2009年12月19日,于立新因涉嫌受賄罪被刑事拘留,同月30日被逮捕。鞍山市檢察院經過大量工作,于2010年4月向鞍山市中級法院提起公訴。
2010年6月一審開庭時,于立新拒不認罪,他委托的辯護律師也為其作無罪辯護。因其所得贓款中尚有485.9萬元未退還,認罪態度惡劣,犯罪數額特別巨大,一審法院判處其死刑。于立新不服,提出上訴。
2011年6月21日,遼寧省檢察院受理了該起死刑上訴案件,由公訴二處李軼木承辦此案。該案雖然涉案人數只有一人,但記錄上訴人于立新犯罪材料的卷宗卻多達24冊。李軼木在閱卷過程中發現,針對上訴人于立新較大一筆受賄數額1000萬元的認定,尚有主要證據在一審判決書中未予引用。這筆款就是于世國給于立新的1000萬。
于立新辯解,該筆款項是其妻子景某經營的公司與于世國所經營的公司之間的正常拆借行為,并非于世國給他的好處費。于立新提出有借款手續為證。對于該筆犯罪數額,一審判決雖然予以認定,但所引用的證據并不充分。因為一審偵查機關已經對于立新向法庭提供的一份“借條”做了文檢鑒定,鑒定科學地證明了該借條所形成的時間是在案發后不久,而非實際事發時所形成。李軼木認為,對于刑事犯罪的認定,鑒定結論的證明力要遠遠大于證人證言,就該筆犯罪數額的認定,除了要引用相關當事人的證人證言外,應當將文檢鑒定作為主要證據予以引用。省法院的辦案人接受了李軼木的意見,并在二審期間予以采納。
因為于立新尚未完全認罪,國家尚有485.9萬元的經濟損失存在,因此為國家挽回經濟損失,成了辦理該案的重中之重。
李軼木與上訴人于立新在二審期間委托的辯護律師取得了聯系,想在提審于立新之前掌握他的家庭經濟狀況,以及其家人有無替他退還剩余贓款的想法和能力。通過溝通得知,于立新被抓入獄后,他在國外靠其犯罪所得支付大額留學費用的女兒已中斷學業;妻子景某無業在家,但景某表示愿意想辦法找親友借款,替于立新退還剩余贓款。
這期間,李軼木也從省法院得知,于立新在一審庭審結束后不久,突發腦血栓,由于其病灶系毛細血管阻塞,未危及生命,且關押部門對其進行了及時的治療,病情有所緩解。
李軼木針對所了解的上述情況以及通過閱卷對案件的全面掌握,在提審于立新時,采取了真情感化的方式,詢問其近期的病情,關心看守所對其病情的治療情況;之后又將他最關心的其女兒和妻子的近況作了介紹。
一提到女兒,于立新的眼淚刷地就流了出來。
“你的女兒知道你出事很難過,你要爭取個好的態度,返回贓款,這才是你的出路,也是你女兒的希望……”李軼木用真情感化著。
于立新悔恨地說:“我當時確實因為不懂法,認為朝陽市政府給我的錢屬于政府行為,我把朝陽市政府給我的錢揣進個人腰包,頂多算個違紀,不是違法。而且我委托的一審律師也說我的行為不構成犯罪,我也是受他的誘導,所以就給自己作的無罪辯解。現在看來我是錯了,特別是二審律師會見我后,給我講了我的行為性質,我現在認識到,我因為禁不住金錢的誘惑,把錢揣進個人的腰包,是違法行為,我認罪伏法。”說罷,于立新的臉上老淚縱橫。
在李軼木的努力工作下,于立新的家屬、親友積極籌措資金,在二審開庭前,將剩余的485.9萬元贓款全部上繳給二審法院。
2011年10月26日,二審開庭。于立新在最后陳述時痛哭流涕:“我對自己的犯罪行為深深懊悔,我對不起黨和國家對我多年來的培養教育,讓家人和親友因我犯罪而蒙羞;我也感謝二審檢察官李軼木,解開了我心靈上的枷鎖……”
據悉,于立新案涉及的王勝、于世國也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作者聲明:不得以任何形式轉載,拒絕上網,違者必究)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