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外資本想養豬

□ 本刊記者 丁筱凈

業外資本想養豬

□ 本刊記者 丁筱凈

北京茶棚原種豬場工作人員坦言，今年每頭生豬虧損額約200元。圖/丁筱凈

“進入這個行業的企業多半各有所圖。有的想拿地，有的想光拿補貼不養豬，也不排除某些企業希望依靠投資風險農業來增強企業形象。”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近年生豬價格的起起伏伏讓養殖散戶叫苦連天、紛紛退出。與此同時，規模化養殖的利潤期待卻同時吸引了一些業外資本的爭相涌入。

“高富帥”們接踵而來。繼2008年高盛、德意志等投資銀行在華“圈地養豬”導致眾多養豬概念股漲停之后，2009年，互聯網大佬網易，主營醫藥、房地產、鋼鐵、零售的上海復星集團也相繼投身養豬業。今年“兩會”期間，鋼鐵“老大哥”武鋼宣布發展非鋼產業，其中就包括養豬。

散戶們的砒霜，是否會成為業外資本的蜜糖？

利潤率傳說

目前，對于業外資本進入養豬行業的原因分析，主要有以下幾種說法：行業集中度低、利潤豐厚、需大于求、政府補貼豐厚、免稅、拿地容易、提高企業社會責任感等。除最后兩項外，其它原因都直指養豬行業的回報豐厚。

“今年武鋼準備建萬頭規模養豬場，而且年內就出欄。”這是武鋼總經理鄧崎琳今年在“兩會”期間透露出的消息。鄧崎琳算了一筆著名的經濟賬：“眼下1噸螺紋鋼的價格大概是4700元，平均每公斤4.7元，而最便宜的豬肉價格每公斤已接近26元。1公斤鋼材價格抵不上4兩豬肉。”

一時間，“造鋼鐵不如賣豬肉”成了內地鋼鐵業的流行語。許多大資本都選擇了規模養豬，并且大多選擇年出欄量達5000頭以上的養豬場進行建設、收購或者投資。

規模養豬和散養、中小規模養殖相比，是否存在較大的利潤差異？

北京順鑫農業是一家以生產豬肉產品為主的上市公司。其最新的公開數據顯示，豬肉產品占該公司主營業務收入的46.26%，但其毛利潤僅為3.15%。

該公司的豬肉產品主要分為兩類：生豬供應和豬肉制品。因此，具體的生豬供應利潤率，難以從報表上得知。

可以知道的是，如果鄧崎琳投資該公司的豬肉產品，一定會大失所望。武鋼今年上半年的報表顯示，其鋼鐵熱軋、冷軋產品的毛利率分別為4.15%、6.52%，均比順鑫農業的豬肉產品利率高。

著名的牛欄山二鍋頭，也出自順鑫農業旗下。與豬肉產品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該公司的白酒產品收入占主營業務的33.03%，而毛利率已然達到了56.81%。另外，該公司的種豬產品，雖然其收入僅為主營業務收入的2.55%，但其毛利率也達到了34.88%。

《民生周刊》記者就此查看了另外幾家以豬肉產品供應為主業的上市公司報表，發現其生豬產品的毛利率都要比順鑫農業的豬肉產品高出很多。

高金食品2011年度生豬銷售毛利率達12.57%；新五豐的生豬內銷今年上半年毛利率達12.95%；雛鷹牧業今年上半年的生豬產品毛利率達37.35%，如此高的利潤率讓雛鷹牧業被冠以“養豬第一股”的稱號。

據本刊資料分析，國內目前規模養豬（肉豬）行業的平均利潤率為11%左右，這個數字與平均利潤率為6%的工業相比，是其兩倍。

幾家投資養豬的業外公司，其2011年度的主營業務毛利率分別為高盛12%、德意志銀行8%、復星20%、網易44%、聯想12%、武鋼5.13%。除復星和網易外，其他企業的總體利潤率都低于規模生豬養殖的平均利潤率。

“利潤豐厚說”邏輯上得以成立，但規模養豬的實際情況又是如何呢？

龍頭企業帳

茶棚原種豬場位于距北京市區2個小時車程的順義區木林鎮茶棚村。進入場區前，所有人都要經過消毒長廊，對腿、手等暴露部位進行一系列消毒。“養豬最怕細菌，一旦發生疫病，當年就完蛋了。”種豬場銷售科王科長說。

“今年生豬虧，出欄一頭虧200元。”種豬場副場長張茂透露。

茶棚原種豬場隸屬于順鑫農業，是其全國15個養殖場之一。據張茂介紹，該場年出欄量可達1萬頭，其中40%為種豬，60%為肉豬。

按照國家發改委對規模養殖廠補貼標準的說明，年出欄超過3000頭的養殖基地，就稱得上是大型養豬場。張茂告訴記者，目前北京市場46%以上的豬肉，都是由順鑫農業旗下位于北京的4家養豬場提供的。

茶棚原種豬場目前沒有對種豬和肉豬的支出、收益做分開記賬。張茂告訴《民生周刊》記者，2011年該場共支出1300萬元，銷售額為1800萬元，毛利率為27%；今年上半年，因為生豬價格在春節后持續低迷，因此毛利率下跌到19%。

“生豬4月份開始虧，19%的利潤率完全是種豬撐起來的。種豬市場周期和生豬不同，因此受此輪低價風波影響較小，可以忽略不計。”張茂說。

隨后，張茂算了一筆詳細的養豬賬。因為順鑫農業在北京建立了養豬基地，其中包括養豬場的上游企業——飼料廠，因此茶棚種豬場能夠買到比市場價低的飼料。“飼料是養豬過程中最大的開銷，即使差一毛錢，因為量大，總體成本也會降低許多。”張茂向集團上游企業購買的飼料，價格為每斤1.5元，比市價少了一毛多。

豬糧比價是衡量養豬是否賺錢的重要標準。今年5月，國家發改委針對豬糧比價跌破6∶1做出應急預案，意在減少農戶虧損。

“豬糧比價如果是6∶1，就意味著一頭豬要吃6元豬糧才能長一斤肉。”按照張茂的說法計算，如果6元錢能買到4斤豬糧，那么每只豬在長到200斤出欄時，需要吃掉1200元的豬糧。

作為特大型養豬場的管理者，張茂對于每斤豬肉需要耗費的其它成本也了然于胸。“人工成本0.8元每斤（豬肉），防疫成本0.6元每斤，水電能源成本0.3元每斤，設備、場區折舊成本0.3元每斤。算下來，每頭200斤的生豬還需投入400元的額外費用。”

每頭生豬的生產成本約為1600元，如按照7、8月份平均每公斤生豬收購價14元計算，一頭200斤的生豬正好虧損200元。

“后面這部分成本，很多散戶會忽略不計或者省掉不用。”張茂告訴記者，順義區是北京的養豬大區，原本活躍著許多散戶，他們不僅會將人力成本忽略不計，還會盡可能減少防疫藥物的使用。此外，農村用水免費，散戶也沒有設備、廠區的折舊費用，“散戶成本確實比我們低些，但基本上就省下了飼料成本和少量的防疫費用。”

規模養殖廠有一項非常重要的收入來源令散戶無法企及，那就是國家對規模養殖戶的補貼。記者在國家發改委發布的《關于申報2012年生豬標準化規模養殖場（小區）建設項目的通知》中看到，按養殖場年出欄500—999頭、1000—1999頭、2000—2999頭和3000頭以上四個檔次，財政分別補貼25萬元、50萬元、70萬元和80萬元。

另外，茶棚種豬場還享有北京市給予部分郊區的生豬保險補貼。“養豬是有死亡率的，死一頭補一頭的錢。像我們年出欄1萬頭的，一年最多補貼60萬元，死少了、死多了都不劃算，要做到死得剛剛好。”張茂笑著說。

如此計算，茶棚種豬場每年可拿到140萬元國家補貼，但張茂認為這些錢“還是杯水車薪”。

“申請標準化規模養殖場并不容易，要拿到這筆錢，必須要有合格的污水處理設備和糞便處理場所。光是一套標準的污水處理設備就要300萬元，很多養殖場根本負擔不起。”中國農科院農業資源與農業區劃研究所研究員周旭英告訴記者，環保處理設備是規模化養殖場面臨的一大瓶頸，僅憑國家補貼并不能買得起一套污水處理設備。

“想要申請到補貼，就要求養殖場添加很多成本，因此能夠承擔這筆支出的規模養殖場不是很多。”周旭英說。

今年“兩會”期間，武鋼總經理鄧崎琳宣布武鋼進軍規模養豬業，并稱“1公斤鋼材價格比不上4兩豬肉”。圖/CFP

外界資本情歸何處

今年“兩會”時，武鋼總經理鄧崎琳透露，武鋼將斥數億元資金在武漢市郊收購幾千畝荒地建養豬場，可飼養過萬頭生豬，年內將有生豬出欄。同時，武鋼還開展養雞、種菜、賣便當等農業、服務業，預計三年內，有關項目收益將占集團總收入的三成左右。

“這并不是突發奇想，而是產業轉型計劃的一部分。殘酷的市場現狀已說明，靠上規模、拼資源的傳統生產方式已走到盡頭。”鄧崎琳向媒體表示，調整生產結構已不僅是國家的要求，也是市場逼迫下的唯一選擇。武鋼向農業、服務業轉型，是因為鐵礦石價格高、粗鋼產能過剩。

在公眾坐等武鋼豬肉出欄時，網易CEO助理、農業事業部副總經理周炯，在7月份“破天荒”地公布了網易養豬的進程：“育種已經在同步進行，理論上11月小豬就可以進欄，計劃所選用的豬種大概6—8個月即可上市。所以即便按照最快的速度，也要等到明年年底才能上市。”

和鄧崎琳光明正大地講利益不同，網易更喜歡打“為了改善公眾食品安全和豬的生活環境”考慮的“溫情牌”。

“我不覺得他們是進來掙錢的，因為他們掙不到錢。”張茂告訴記者，養豬這一行缺乏人才，如果企業著急賺錢，缺乏培養人才的耐心，那么獲得良好發展勢頭的可能性不大。

張茂曾經接到過獵頭公司的電話，高薪邀請他轉入到聯想控股的養殖場。本來就不看好外界資本做養豬的張茂果斷拒絕了。“我認為進入這個行業的企業多半各有所圖。有的想拿地，有的想光拿補貼不養豬，也不排除某些企業希望依靠投資風險農業來增強企業形象。”

正略鈞策發展研究中心經濟學博士陳和午表示，2008年是外界資本進入養殖業最多的時候。但是經歷2009年和2010年的市場低迷期后，很多企業已經退出。從2011年四五月開始，豬價才開始回升并進入盈利階段。

陳和午還曾撰文表示對武鋼養豬的質疑。他認為，武鋼養豬不僅違背了國資委專注主營業務的要求，還有可能是一次國企利益內部消化的表演。他援引鄧崎琳的原話：“養豬種菜也是從武鋼10萬職工吃飯想到的，因為每天快餐供應幾萬份，肉、菜需求極大，都需大量外采。計劃通過種植有機農產品，實現從原材料到終端一條龍。” 陳和午認為，武鋼養豬種菜的根本目的極有可能是靠著具有政策、資金優勢的央企，將壟斷利益內部化，不僅浪費國有政策資源，還存在與民爭利的嫌疑。

據媒體報道，武鋼將在武漢周邊尋找合適的山嶺和良田，進行農業開發，種植有機蔬菜和養豬。目前，武鋼已與中糧集團合作，在新洲開建年出欄量在萬頭以上的養豬場。

“毫無疑問，武鋼養豬場的開建將需要一大片土地，這些土地的具體用途是值得關注的。倘若養豬是假、圈地是真，那么武鋼的養豬行為將具有較強的示范效應，催生更多的央企‘不務正業’，進軍養豬市場，借養豬之名興起新一輪圈地運動。”陳和午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