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記者 郭 鐵
打工子弟學校分流之后
□ 本刊記者 郭 鐵
8月26日清晨,待兒子在后座坐穩,韓平啟動了電動自行車。這天恰好是周日,但他顧不得讓兒子多睡一會兒懶覺,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這個父親去做——帶兒子去新的打工子弟學校報到。
這個暑假對于韓平和租住在北京市朝陽區金盞鄉馬各莊村的幾千名家長來說,難過異常。7月16日,馬各莊實驗學校和新公民學校(兩所民辦打工子弟學校)被迫關閉。盡管校方早在6月中旬接到關停通知,但直到7月底,家長才知曉孩子的學校已經消失。
這個“措手不及”讓許多家長感到恐慌。隨后,學校組織召開了家長會,并將“接收通知函”發放到家長手中。這是獲得“分流”資格的憑證,韓平慎重地在“安民學校黎各莊校區”上打了對勾。從此,他的兒子將要在這里完成小學學業。
距離開學還有一個星期,安民學校黎各莊分校(以下簡稱“黎各莊分校”)還在抓緊施工。
位于院中心的兩棟紅色教學樓已建成,分別掛有“小學部”和“初中部”的提示牌。盡管部分教室的管線還沒有完全鋪設完畢,但透過塑鋼門窗,可以看到配有玻璃黑板和標準課桌椅的多媒體教室。
在此次金盞鄉學生分流過程中,安民學校黎各莊分校、定福莊分校將承擔主要的接收任務。在公立學校執教32年的徐偉,將出任黎各莊分校校長。據他介紹,黎各莊分校此次共計劃招生1500人,小學部人數將占總人數的80%,其中絕大部分生源是由取締的打工子弟學校流入的。
早在7月,黎各莊分校就以“北京市首個公辦打工子弟學校”的形象出現在媒體報道中。但事實上,這是一所享有政府補貼的民辦學校。在其落成過程中,黎各莊村委會、朝陽區教委、安民學校分別扮演出資人、管理者、委托辦學機構的角色,徐校長將其稱之為“民辦公助”。
黎各莊村委會在出資3000萬元建成學校硬件設施后,即不再參與學校的日后運營。“教師的工資、運營經費等都由政府承擔。”徐偉指著校門口的兩處鍋爐房說,“光是每年的取暖費就要200萬元,學校的資金缺口大概在每年700萬元左右,僅靠收取學費是遠遠不夠的。”
學校規定,持有分流接收函的學生每學期需交納350元學費,每月伙食費為180元。“學費倒是不貴,但伙食費有點多,折合每頓飯9元錢。”韓平說,“一般學校月伙食費大概在120元左右。”
值得注意的是,黎各莊分校此次招生報名范圍并不涵蓋一年級及六年級學生。也就是說,分流學生將是此次招生的重點。報名期間,不斷有一年級新生家長或黎各莊村家長前來咨詢入學情況,卻被工作人員擋在了校門外。
分流接收函成為橫亙在家長面前的一道墻。張貼在校門處的通知明確寫著:沒有接收函的學生需憑“借讀證”辦理入學手續,每學期學費600元。徐校長指出,招生工作可能會延續到9月份,屆時將依據每個班的空余情況補招“借讀證”學生。
“但借讀證非常難辦。”韓平說。一位想把孩子轉入黎各莊小學的張姓家長也表達了類似的擔憂。“聽說要5個證湊齊才能辦。其他還好說,就是需要回老家開的無人看護證明比較難辦,也比較貴。”
據朝陽區教委規定,被分流至指定學校的學生應提供包括借讀證明、監護人在京暫住證、在京實際住所居住證、在京務工就業證、戶口所在地鄉鎮政府出具的在當地沒有監護條件的證明、全家戶口本、接種本在內的7種證件材料。
金盞鄉皮村僅存的民辦打工子弟學校——同心實驗學校創辦人孫恒認為,每個證件的換取對于農民工家長來說,“都是一道門檻”。
“拿戶口來說,很多孩子出生在北京,是沒有戶口的黑戶;再拿父母和孩子的姓名在同一個戶口本上的要求來說,在農村,母親名字不在戶口本上的情況十分常見。此外,許多家長會盤算,辦一個證件回趟老家要花多少錢。每一個證件都需要層層蓋章,層層花錢。”孫恒說。
從新公民學校接到停辦通知的那一刻起,調查教師及學生去向就成為董茜最主要的工作內容。作為“新公民計劃”(辦學方)的實習生,這次調查結果將出現在她的碩士畢業論文中。
據董茜了解,目前黎各莊分校招收的36名教師中,有20多位來自馬各莊實驗小學。在招生現場,董茜只找到3名新公民分流的教師。“黎各莊分校自己也不太清楚哪個學校具體分來了多少老師。”
據知情人士透露,在7月末舉行的金盞鄉打工子弟學生分流會上,朝陽區教委曾透露過聘用老師的條件。“在年齡限制方面,北京市退休教師可適當放寬,學校可能也比較傾向于錄用一些有經驗的、有本市戶口的老師。”
“但這邊的老師大部分是外地的。”董茜回憶,“分流時,一些老師沒有教師資格證,安民拋出條件,兩年之內必須將教師資格證辦下來。此外,對于一些年齡比較大的老師,校方也表現出為難之色,但沒有明確拒絕。”
同樣的教師、同樣的學生,董茜認為,盡管安民學校有教委監督扶持,但本質上與被取締的兩所民辦打工子弟學校差別不大。
而對于幾千名學生家長來說,分流帶來的卻是未完的困擾。

8月26日,安民學校黎各莊分校,分流學生家長在排隊辦理入學手續。圖/徐政
來自河南的陳芳已在北京闖蕩20余年,2008年將孩子接來后,便搬至離孩子上學較近的馬各莊居住。面對兒子的分流意向表,陳芳沒有看到任何關于學校具體情況介紹的信息。雖然只是“二選一”的選擇題,卻令其無從下筆。
考慮到大女兒下學期在定福莊中學上初中,出于“兩孩子能一同坐公交上下學,相互有個照顧”的想法,陳芳最終為兒子選擇了安民學校定福莊校區。
上學路途的拉長已成為困擾家長的新問題之一。韓平的居住地與黎各莊分校之間目前尚未開通公交線路。為了孩子的上學安全,韓平與老鄉打算湊錢租一輛車,每天早晚各接一次,“價格還沒和司機商量好”。
“同樣被分流的石各莊地區,距定福莊只有兩三千米,但公交尚未開通,路上采石車比較多,特別不安全。”董茜說,“所以有的家長放棄了政府分流的這兩所學校,選擇去了綠源學校。”隨后,綠源學校的收費標準從去年的1200元漲到了現在的1800元。“今年光學費就漲到了1300元,但家長最關心的還是交通問題,寧可多花這份錢。”
來自四川的王治東夫婦則最終決定將兩個兒子送回老家。“大兒子即將面臨中考,希望他能早點回家復習,適應環境。小兒子原打算在新公民學校讀到初中再送回家,但趕上學校解散,學生分流了,干脆就和哥哥一起回去吧。”王治東說。
隨著金盞鄉新一批民辦打工子弟學校的關停,同心實驗學校在“民辦公助”打工子弟學校的包圍中逐漸成為一座教學“孤島”。
“我認為這是一件好事,因為可供學生選擇的學校多了。”孫恒如此評價安民學校的介入。“但學校的建設、取締或者拆除都應該有明確的政策或法制依據。如果是委托辦學,應該明確委托標準,為什么可以委托給‘安民’,卻不委托‘同心’?”
暑假期間,在幾所民辦打工子弟學校還未拆除之前,就有家長接到了勸說其就讀安民學校的短信。“我們向家長發放了意見征求函,結果表明許多家長還是希望留住‘同心’。如果大家對‘同心’不再信任,或者更愿意去安民學校,我想‘同心’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孫恒說。
長期關注打工子弟學校發展的田坤律師認為,從城市發展角度講,打工子弟學校替政府和社會承擔了許多義務教育的責任,應該給予歷史肯定。“另外,學術界目前尚未關注過民辦打工子弟學校的市場退出機制問題。在這方面,上海、深圳都作出了一些積極探索,值得借鑒。”
而對于韓平來說,兒子上學成了粘黏著希望與焦慮的混合體。“我希望兒子將來能夠順利讀完初中、高中,甚至是大學,但像現在這樣居無定所,孩子上大學的機會應該很渺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