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海：從裁縫兒子到IMF秘書長

文/余芳倩

作為一個裁縫的兒子，林建海通常可以有幾種出路：成為一個更好的裁縫，或者順應打工潮，成為當地的致富能手。考慮到他所處的是溫州小鎮，那還可能成為一個書讀得不算太多、但是滿屋黃金的商人。

但這些，在這個農村長大的兒子看來，都不滿意。當個讀書人，從農田中解放出來，走到上海、北京，走到大世界，這是他的夢。

現在，林建海在美國華盛頓的家里，電話鈴聲不斷響起，總有人打來電話恭喜他事業上新的收獲。

他是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最新任命的秘書長，負責IMF執行董事會的日常保障工作，與基金組織187個成員國的日常聯絡事宜。由中國人來擔任如此重要的國際金融機構高層，歷史上他是第二位；由中國籍永久雇員擔任秘書長這樣的高級職務，他是第一人。全球很多媒體在報道這一消息時，都會有意無意地提起他的中國人身份。

有人在恭喜后，特意問道：“您真是在中國出生的中國人，而不是美國出生的華人？您現在還是中國國籍嗎？”

“我覺得中國護照挺好的，也沒什么不方便啊。”他回答。

50年前，在溫州樂清那個叫磐石的小鎮里，人們記得他小時候不過是個普通的農村娃娃。跟同齡人相比，林建海又瘦又小。比他大3歲的姐姐，總想擺脫身后的“豆芽菜”,特別是在剛上學的時候，“你不要跟著我！老師會說我的。”姐姐訓他。

但是他還是哭著，跟著姐姐一路去課堂。那時他實際年齡不到5歲，小孩子表現出來的好學讓家里既歡喜又擔憂。家里商量后，快開學時，舅舅帶著他去找小學的老師，請老師幫忙收下他。經過考試，他順利成為班上最小的學生。

小學畢業后，林建海到鄰近的白象鎮念書，走路去得一個小時，他和姐姐只得在學校寄宿。他年紀最小，但成績很好，還當上了學生干部，這讓他在班里有些“扎眼”。

一天晚上，林建海開“干部會議”回到宿舍時，舍友都好像睡了。燈關著，一排椅子在月光下若隱若現，椅子被人用繩子串聯起來，如果不注意，就會絆倒在地。

林建?？吹搅?。但是，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解開繩子，上床睡覺去了。

“我弟弟的個性是不跟人發生沖突的?！绷纸ê５慕憬慊貞浾f，“他一門心思讀書，想把書念好?！?/p>

但到了初二，書念不下去了。學校停課了，大批學生上山下鄉，本來就在鄉下的他們，也只能本本分分待在田里勞作?！艾F在村里的人回憶起來，也會說阿海的農活干得不錯。整個假期，臉曬得黑黑的。”

如果要當農民，林建海也可能是個好農民。但他離不開讀書。

再讀書的機會來了，村里可以推薦一名學生上高中繼續念書，林建海開心極了。姐姐也高興，因為，磐石鎮還同時給了一個當老師的工作指標，這對成績優異又已經畢業的姐姐來說，非常合適。

磐石鎮給他們林家出了一道選擇題?！翱偛荒軆蓚€指標都給了你家，只能二選一?！?/p>

家里開了家庭大會。最后的結果是，姐姐做出了犧牲，讓林建海繼續念書。

高中期間，林建海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他期望有一天有機會讀大學，但這個愿望遙不可及。因為高考沒有恢復，他只能等。高中畢業，林建海成績優異被學校留校教英語，這已經是他的幸運。

等著等著，終于有了指標可以推薦工農兵上大學。巧合的是，后來北京外貿學院去招人，當聽到當地有這么一個英語好的苗子，就把人才“攔截”到北京。

臨去北京時，親戚給了林建海一個半新不舊的錄音機當做禮物。從小鎮來的他，英語水平比起其他的同學，又沒有優勢了。以后，在學校里的白天黑夜，他有時間就抱著這臺收音機學習英語。畢業的時候，林建海成績優異，又被留校了。爾后，在北京外貿學院出國考試中，他的總成績名列全校第一。

林建?；貞浀溃總€人生轉折點，都好像有人拉他一把。從小學、中學再到大學，他的老師對他都“非常好”,無一例外。

這個招老師喜歡的學生，就這樣一步一步，從小鎮走到北京，又去了美國。

林建海又站在了一個新的平臺上，一個人去沒有熟人的美國，剛到的時候，心里有點惶恐。

美國學業畢業后，他先進了投行，覺得自己不適應那里的應酬。IMF招人時，他報名，被錄取。

那已經是1989年。好像剛進高中、大學的時候，林建海又站在不算靠前的起跑線上。他英語專業畢業，在國內可以毫不猶豫地說自己英語不錯。但是進入這個經濟學家云集、專業性非常強的地方，林建海又一次發現優勢不明顯。

這里需要英語好、經濟專業強的人。這兩者，林建海都算勝任，但兩者加在一起。要求就變得很高。他回國探親時曾跟姐姐描述，“起初他們跟我說話，跟我們與小孩說話一樣”。

林建海得追上?！霸趯洕吆蛨蟾娴墓P頭和口語表述上，自己起初存在不足。”他一旦發現這個事實，就觀察同事是如何陳述、如何表達的。

從進入IMF成為一個普通雇員，到現在成為秘書長，林建海很少準時下過班。每天晚上八九點鐘才到家，而早上又比別人早一點到。就是這早一點，晚一點，林建海不知不覺開始領先。

IMF有完整的職業晉升體系，在體系內，林的晉升道路一帆風順，而且速度很快。對于大多數職員來說，通常晉升到某個職位就升不動了。

林建海如何突破晉升的瓶頸？他說，除了腳踏實地地工作，善于觀察、取人之長，還有一點，“敢于承擔責任”。

2002年，他被提拔為處長。一次下屬報表數據中犯了個小錯誤。上級追查下來，林建海說，我是他們領導，他們犯錯責任都在我，請不必追查具體的個人。上級不松口，連續追問幾個禮拜，他走進上級辦公室溝通，“我們內部進行了反思，吸取了教訓，這時候再說是下屬問題，對整個事情進展無益，對下屬也極為不利”。后來，下屬感激，工作更努力。上級也因此更尊重他。

IMF總裁拉加德對林建海的評價是，“建海在基金組織有著廣博的職業經歷，精熟國別和政策工作。基金組織一直特別得益于他豐富的經驗；他善于在工作人員、管理層和全球成員國之間構筑共識，在基金組織創立以來最具挑戰性的時期，他的這種才干為執董會開展富有成效的工作起到了關鍵作用”。

現在，林建海站在IMF的管理層上了。在他之前，只有一個中國人在這里坐上高管位置。2010年2月24日。朱民被任命為總裁特別顧問。當時，朱民是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

“我剛進入IMF時，只有兩個中國雇員，現在有五十多個了。”林建海回顧說。進入IMF不久，林建海聽到這樣的討論，“東歐劇變，蘇聯解體。這是徹底的變化。而中國進行經濟上的改革開放，是漸進式的變化。這兩種變化哪種會取得成功？當初，大多數人認為，是前者”。他頓了頓，“但事實證明，中國的經濟改革很成功。IMF也這樣認為”。

至于對中國的貨幣匯率政策，IMF和中國常有不同意見。林建海認為，“這也不是批評。IMF成立多年，對各國的經濟政策都有一套評價體系，并不是針對中國。金融危機之后，中國增加了在IMF的份額，話語權越來越重。而中國從IMF得到的幫助和支持也非常多。雙方的關系良性互動。人民幣在國際貨幣中的地位越來越重要。”

1980年新中國恢復在IMF的合法席位時，林建海還在北京外貿學院。他沒有預料到自己和這個國際性機構會有任何交集?！澳菚r候中國很窮，美國很富?！，F在我回國，發現中國也富裕起來了。我這幾十年，好像經歷了好幾個時代，像看電影一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