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潘鴻海

剛從上海辦完畫展回來,就接到《浙江林業》雜志編輯的電話,評說我上海美展上的畫是每畫必“入水”,每畫必“江南”,并一定要我說一說“江南之美”。
的確,江南很美,非常之美,她的美讓我感動,讓我一輩子為她魂縈夢繞。
我出身于上海西郊古鎮梅隴一個貧寒的家庭,父親是一名鐵路工人,母親則在家種田務農。我家兄弟姐妹眾多,我既是家中的長子,又是家族的長孫。童年的生活是困苦的,但江南水鄉那輕柔的曲線、豐富的色彩勾畫出了我童年的天空,淳樸親切的鄉間民風、清新自然的田園風光在我幼小的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少年時期,我隨父親來到蘇州,在那里度過了我的中學時代,而蘇州美麗的水鄉風光又迷住了我。我從小就愛涂涂畫畫。當時,我有一個夢想:我要把江南這些美麗的風光畫下來。后來,我來到了杭州的浙江美術學院附中讀書,畢業后又考入了浙江美術學院(現中國美術學院)油畫系。
我在為實現我的夢想努力著。江南的水鄉,是我最最鐘愛的畫題。
江南之美,是需要發現,需要細細品的。這里的一切都精致細膩,情感綿長,江南的豐富意蘊是通過你對她的深入了解而逐步呈現的。這里的文化沉淀了成百上千年,不僅體現在她的自然環境中,還流露在生活的角角落落,甚至生活的某些瞬間。
江南是撐著油紙傘的纖柔少女,穿著丁香色的薄薄衣衫,帶著丁香般的淡淡愁怨,在濛濛細雨中裊裊婷婷地行走在幽幽深巷之中;江南是在船頭亭亭玉立的船娘,著一身藍印花布衣裳,清朗的臉上帶著令人不易察覺的笑意,搖著櫓,咿咿呀呀地穿行在曲折蜿蜒的水巷之中;江南是在水埠頭淘米洗衣的羞澀而又能干的新婦,清澈的河水映出她那清秀的臉龐,臉上顯現的是對幸福生活的憧憬,隨著道道波紋,輕輕地在水中蕩漾開來;江南是藤椅上的外婆,看那拱橋如月,看那波光如鱗,一股清新的氤氳氣息隨著微風徐徐而來,守著屋頂上的炊煙裊裊,守著青磚綠瓦下慢慢變老的諾言。江南的人,千姿百態、柔美可愛;江南的景,秀麗靜謐、絢爛多彩。不同于北方的“大漠孤煙直”、“風吹草低見牛羊”,水鄉是“小橋流水人家”、“杏花春雨江南”。
江南的女子,輕靈飄逸。那一縷縷婉約風情,在江南的風中悄然彌漫,裊娜出小橋流水般的清雅韻致。從江南走出的女子,是水做的精靈,有著水般的柔軟和清麗。細膩的皮膚,輕靈的腰肢,一種睡蓮般的美麗,舒展在纖細溫婉中。一顰一笑,一嗔一怒,無不流動著江南女兒家的萬般風韻。江南女子輕柔的吳儂軟語,不是矯揉造作,更不是無病呻吟。那一點嬌,那一點作,一點小性子里有著小鳥依人的可愛,柔腸百轉的風情。那淺笑輕顰、含羞藏嬌、軟語呢喃、欲說還休的嬌媚中,流淌著溫柔的纏綿。
江南的水,清洌俊秀。河水緩緩地流動著,河床上的小草與鵝卵石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淡淡的陽光射進去,跳出來,伴隨著叮叮咚咚的流水聲,悅耳,明亮,寧靜。河灘上停著幾條烏篷船,艄公戴著草帽,坐在船尾,沒有忙著招呼游人,只是獨自叼著大煙斗,咂著嘴巴,悠閑自得。你若踏上這搖搖晃晃的烏篷船,任其緩緩地在河道間穿行,你的心中必定會留下無限的贊嘆。矮矮的烏篷船似跳動的音符一般隨波漂蕩,緩緩而瀉的小河碧綠得如一塊未經雕琢的翡翠。撲面而來的是若有若無的水汽,氤氳不去。長長的竹篙點在靜謐的水面上,激起層層美麗的漣漪,輕飄飄地漾著幾分詩意。河道兩旁青苔覆蓋著的石階上,偶爾有幾個濯衣的少婦,或是幾個安詳和藹的老者,絮叨著當年淡淡的憂傷的往事,襯托著一種平和的氣氛。江南的水,江南的船,江南的燈影槳聲就在身旁,河水從身下兀自流過,互相激蕩,清脆悅耳,獨一無二,與生命是那么接近,以至于分不清晝夜,辨不明東西。看著兩岸的人家,感覺是如此的和諧,如此的靜謐,一種人性的恬淡彌漫于天地間。

江南的橋,默然挺立。那青石砌就的拱橋,高高朗朗,越了人家的屋檐,跨過河道,堅守本分,承受著千百年來的孤獨。石橋,歷經著歲月的滄桑,見證著歷史的變遷。任憑風風雨雨,獨自傲然挺立。她的身下,是川流不息的河水,是她自己彎彎如月的倒影。她從不抱怨,從不聲張,一如既往,默默奉獻。拾級登橋,憑欄遠眺,一河春水,兩岸民舍,烏篷船泊處,新柳依依,水煙蒙蒙。從石橋翻越,眼前白墻黑瓦,不知是哪家的祖上的祠堂。干脆臨河站定,傾聽這江南的風,記憶悠然浮起,某年仲夏夜,誰曾是水鄉客。橋頭人來人往,聽草船對歌,聞江南絲竹,看皮影戲,賞水鄉舞,品點小吃,飲幾杯水酒。更有引路的江南女子,藍衫黑裙,腳上黑布鞋,辮梢紅頭繩,俏麗柔婉,落落大方,鶯歌燕語,迷煞游人,醉了水鄉。遙望酒旗招展,對岸花樓上,社戲鑼鼓正酣。恰如時光倒流,讓人沉醉。
江南的街巷,曲折幽深。走在青石板鋪成的路上,猛然會感到時光的久遠。千百年來,多少急促或悠閑的腳步踏過,石板早已被打磨得光滑閃亮。燈光昏暗,巷里人家關門閉戶,兩側古窗深檐,不見人影,卻聞飄來的飯菜酒香。巷深幽靜,能聽見細雨飄落青石板路的聲響。在小巷漫游,常常會峰回路轉,真可謂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巷的盡頭,光影漸現,忽有走廊回轉,廊中暗暗的屋檐,檐下有水塘,浮光掠影,幽深莫測。塘角的柔光里,一座駝背的橋高高地彎出好看的弧,橋下淌著的,原來就是方才離開的河。
江南的雨,霏霏散散。黃梅季節,薄薄的云在頭上漫不經心地掠過。時而,些許陽光彎彎斜斜地從窄窄的屋檐間照過來,潮濕,但不沉悶;時而,小雨悠然灑落,令人猝不及防。走在水鄉彎彎曲曲的雨巷,默賞著逶迤穿梭的流水,似有一種穿越時光的愛憐。江南的雨,明媚而溫和,分明是可以滋潤到人心田里去的。遠處竹笛聲韻婉轉,無比纏綿,滑過青綠的水塘,穿過疏密的林梢。笛韻聲聲里,細雨猶如天幕垂來,絲絲的,綿綿的,隨著清風扭動著輕盈的身姿,在暗色里竟然裊娜明晰起來。紛紛揚揚、纏纏綿綿的杏花細雨,讓整個江南都籠罩在溫潤的懷里。也許是這輕描淡寫的雨水,讓水鄉平添了幾分清靜,而又增添了一抹淡淡的失意和落寞。河的上空,蒙蒙一片,迷離而凄美。迎著淅淅瀝瀝的雨,獨自行走在江南的角角落落,聽槳聲欸乃,看燭影搖曳,觀烏篷點點,瞻沙鷗翔集。斜風細雨中的江南,就像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子,隔著一層薄薄的面紗,嬌羞中帶著一絲怯意,婉約中帶著一份韻致,讓人滿是惆悵,又滿是希望;她像溫情脈脈的水,夾雜著撲面的煙靄;她像滿是蔥綠的玉,跳動閃爍著熠熠靈氣,在這氤氳的土壤中綻放著那一份絢麗與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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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美數不盡,說不完。
如果說我那些表現江南水鄉的作品取得了一定的成績的話,也是因為有了江南這塊土地,是她養育了我。是江南水鄉給我的恩賜,是江南大地和江南人民給我的恩賜。
我們生活在江南這塊土地上是幸福的。然而,我們的責任更是重大的。我們要珍惜這塊土地,要愛惜這塊土地,要讓這塊土地更錦繡,更美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