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潘如丹
一個擁有科學夢想的發電廠小學徒,用自己四十年如一日的執著和鉆研,成長為一位用科技創新“征服”世界電力行業的企業家,一個被譽為集科學家、教授、工程師和企業領導人于一身的人。他帶領上海外高橋第三發電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外三”)頻頻刷新世界單位發電煤耗最低紀錄。“外三”成就了馮偉忠,讓他得以在這里實現他的科學夢想,而成功的背后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占據于生命中每一分每一秒的對科學的堅持。
這種追求卓越的工作和人生態度,決定了他永不停歇地進行著科技創新;這種敢為人先的創新精神,使他帶領的“外三”成為超越世界其它發電企業發展水平20年的一顆璀璨明星。對于這種態度和精神的揭示與宣傳,有助于我們對質量提升有更深層次的理解,也有助于整個時代精神的進一步弘揚。
本刊:您在上海市市長質量獎頒獎儀式上的獲獎感言令我印象非常深刻,您說世界上最先進的發電廠在中國、在上海、在“外三”,您能具體給我們介紹一下嗎?
馮:276克標準煤/千瓦時,是目前全球火力發電企業的最低能耗紀錄,這個世界紀錄是我們“外三”創造的。在世界火電領域,每發1度電降低10克煤耗就是一代技術臺階,對于百萬千瓦級的大電廠來說,單位供電煤耗每降1克,成本節省以千萬元計。2005年,“外三”開工建設兩臺國產引進型超超臨界汽輪發電機組,2008年6月全部建成。投產當年,“外三”就在75%的平均負荷率下,以287克/千瓦時的平均供電煤耗創造了世界紀錄。投產后,我們一手抓質量、安全和環保,另一手繼續抓好技術創新,三年多來,又有一批世界難題被攻破,兩臺機組的節能環保水平不斷躍升,煤耗年年大幅下降。2011年,我們又在81%的平均負荷率下,以276克/千瓦時的平均供電煤耗,再次大幅刷新世界紀錄。這相當于將機組在投產時的世界最高技術水平,又向前整整推進了一代。


本刊:從一名學徒到世界最先進的發電廠老總,可以說是一個傳奇,其中必定走過一條充滿曲折和艱辛的道路,同時也會有一些對您產生重大影響的機遇。請您回顧一下,有什么重要的轉折點把您引向了現在事業的巔峰,或是一種什么精神一直促使您走向了成功?
馮:文革期間的1971年,我才16歲,分配進了崇明發電廠當學徒。當時的崇明,許多鄉村還沒用上電。進廠不久,我就參與了建設新電廠的工作。汽輪發電機是從楊樹浦電廠拆遷而來的一萬千瓦機組(僅相當于我們現在“外三”電廠機組的百分之一),出產于1916、1917年美國的GE公司。我從前輩那里得知,美國最大的機組已超過了100萬千瓦,當時,我的心被深深震撼了。我總在想,什么時候我們國家也能達到這樣的先進水平。雖然我才是個學徒,但我心里卻總夢想著,將來有一天要做電力部門的總工程師,要造最先進的發電廠。遺憾的是當時沒有念書的機會,為了心中的夢想,我走上了自學的道路。自此以后,學習、探索和研究,幾乎成了我業余生活的全部,這一路走來,霍然回首,已過了四十年。
改革開放,我國經濟大發展,推動了電力工業的飛速發展,給了我們學習世界先進技術和施展才華的寶貴機會,而我,更有幸參加和主持了外高橋一廠、二廠和三廠的建設。這三個電廠的建設過程,恰如我國發電技術在改革開放后的發展歷程,其總體水平,從接近、趕上,直到超越世界最先進水平。
本刊:之所以能獲得上海市市長質量獎,您個人和在您帶領下的“外三”在提高發電質量方面一定有過人之處,請談一談貴廠在提高發電質量與水平,或者在技術創新方面的經驗。
馮:火力發電廠的質量水平主要體現在發電效率上,簡單說就是電廠發電省不省煤。發1度電用多少煤,全世界的火電廠比的就是煤耗,“外三”現在的煤耗均值比全國平均值低18%,算下來一年可省85萬噸的煤,節約的煤折算成人民幣可是一個大數字。可以這樣來講,一個火電廠建成后就好比購買了一輛新車,能耗通常如汽車油耗一樣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上升的,要讓能耗降低,對發電企業而言就必須不斷地進行技術改造以提升機組效率。
舉個例子,我發明的一個蒸汽加熱啟動技術,顛覆了大型鍋爐的技術。我們的鄰居,外高橋第二發電廠,我也是從那里過來的,鍋爐冷態啟動一次大概要耗費200噸油。鍋爐點火用輕柴油噴進去,將鍋爐燒熱。我發明的這一技術可將油耗降至1/10~1/20,只要用十幾噸油就可點火啟動,并且能大幅度提高鍋爐和汽輪的啟動安全性,顯著縮短啟動時間,是世界最先進的啟動技術。
與同等規模和同等級設備的發電廠相比,我們的設備都經過了改造,就像汽車的發動機、制動設備等裝置全都改裝過,但外表看上去還是原來的那輛車。
本刊:對于這樣的改動,設備的生產企業能同意嗎?這樣會不會引起安全問題?
馮:這個問題問得非常好。發電廠不同于一般企業,它如果出了問題,會影響整個城市的安全和社會的安定,后果會非常嚴重。另外,如果出了問題,經濟上的損失也將難以承受。因為“外三”的兩臺機組總投資達85億元,出了問題,誰也承擔不了這個經濟責任。再加上技術太復雜,很少有人敢隨意改動它。
本刊:那您怎么就能夠做到的呢?
馮:我記得,去年在一次報告會上,遇到北京某大集團技術部門負責人,他對我說:“你就是馮總?你一個人把我們中國的電力行業攪得天翻地覆。”事實上,我做的所有技術研發都是通過理論研究、論證計算、仿真、反復優化方案,最后建設的時候都是一次性實施的,沒條件做中間實驗。像我們這種大型發電廠,每一次重大創新都可看作是最后一次,不允許干砸了。我能做的就是要做到確保萬無一失,確保成功。
本刊:節能減排是一個永恒的的話題,據說您在減排的同時還可以賺錢,是嗎?
馮:能源不可再生,不同國家,不同民族,都需要節能。只要地球存在,任何歷史階段,節能總是對的。科學技術的進步也是永恒的,所以我追求科學技術,追求進步!節能降耗,提高質量,永遠不會錯。
“十一五”期間,我國限制硫排放,要求發電廠安裝脫硫裝置。長期以來,國內電廠脫硫項目實際上是以“耗能”換取“減排”,其運行往往需要消耗電廠超過1%的廠用電。為解決這部分能耗問題,我首創“大機組脫硫零能耗系列技術”。其思路是先設法降低脫硫系統電耗20%以上,而后將脫硫煙氣所含熱能進行回收,再送到汽輪機中二次使用,繼續發電,使脫硫系統使用的廠用電量與煙氣再利用所發的電量幾乎抵消,從而實現“零能耗”的脫硫目標。
到了“十二五”,發電廠的減排目標主要是脫硝。我國現在還沒有這種技術,我們已有一臺鍋爐安裝了脫硝設備,其技術是國外引進的,采用的是選擇性催化還原法。另一臺鍋爐正在加裝一套脫硝裝置,這個改造花費近2個億。由于發電機組的負荷在不停地變,負荷低時煙氣溫度下降,而脫硝裝置對溫度有要求,溫度低時不光不干活,還會“中毒”。脫硝裝置低負荷時不能運行是一個世界性難題,而且是先天性的。
為此,我發明了“彈性回熱技術”,將這個問題破解了。這個技術是使脫硝裝置可以在低負荷時仍能安全和高效地運行,從而極大地提高了機組的環保質量水平。不光如此,這個技術還節能,其所產生的效益,3年就可收回成本,投資回報高。
本刊:您的許多成果都源自于創新的思路,這些創新思路在您身上不斷出現,您認為主要來源于什么?
馮:創新的動力,來源于對國家發電技術的深切憂慮。創新的科學技術產生的是量級的飛躍,就像從算盤到計算機,從牛馬到車船,從蒸汽機到電力,技術革命產生的推動力不是我們常規理解中的勞動。為大幅度提高效率就必須創新,如果我們還不瞄準世界先進水平,抓緊研發自己的技術,那么即使不斷引進國外先進設備,按部就班地仿制出來,也始終無法縮小我們與先進國家技術上的巨大差距,更別提超越了。
做一件好事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科學技術研究也是這樣,長期堅持搞前沿科學技術的研究,就需要這種精神。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科學研究是我的生命。我現在是把外國相關領域先進的東西吃透了,然后繼續往前走,但是要做到這一點,要付出很多。
